第6章(2 / 2)
低着头的安琪看见护士从制服口袋里拿出一个封了口的小塑料袋,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后,护士说:“好吧,你自己来吧。”
这时,安琪的脑袋才被放开。
“两天之内不要沾水,要忌口,辛辣的东西、海鲜什么的最近都不要吃了,不然发炎了会很麻烦,要把头发剃光的。”
安琪抬起头,正准备道谢,听得护士的话里半是叮嘱半是吓唬,她看着李砺行,嘴角往下一弯,两根很黑很浓的眉毛轻轻扬了扬——那居然是一个极不明显的鬼脸。
李砺行的目光在那鬼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转头对护士说:“好的,辛苦了,谢谢。”
他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正小心地捏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两小筒药水和几根棉签。
护士转身走了,李砺行戴上两只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次性手套,深吸了一口气,才站到安琪面前,说:“来,坐好。”
他一只手伸到安琪的脑后,稍一用力,安琪的头就贴到了他的腰间。额头触到他没有起伏的腹肌时,安琪知道他在努力憋着气。
她的第一反应是偷偷嗅了下自己身上,其实呕吐物的味道已经很淡了,并且,它已经被另一种味道盖过了。
那是一种粗砺的香气,初闻像旷野再闻像蔚蓝的大海,虽然好闻,但无端地会让人感到空旷寂寞。
安琪耸了耸鼻子。
李砺行顿了顿,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声音:“嗯?”
“没什么没什么。”安琪赶紧摆手,停了一会才又小心地说:“现在擦伤口都不用红药水了吗?”
李砺行“嗯”了一声,去掉了上次那一声里的问号。
“小时候,我从自行车上摔下来,村里的一个婶子给我涂了满腿的红药水,还拿了她儿子的裤子给我穿。那个婶子真的——挺好的。”
一向谨慎的安琪到底还是破了功,主动向一个只知道名字的陌生人提起了一件久远的小事。她想,自己一定是被他身上寂寞的气息打动了。
李砺行的手突然抖了一下。
棉签重重地戳到一处伤口上,她无声地咧了下嘴,接着她感到他的腹部起伏了一下,像是深吸了一口气,再接着,他的动作变得更为轻柔起来。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周围流动着的空气里像是有某种说不清的东西。
好不容易伤口都处理完了。李砺行将棉签和小药筒都丢进附近的垃圾桶,然后又是擦手,擦手,不停地擦手。
安琪就两只手撑在长椅上,眯缝起眼睛打量他。她实在想象不出,这个人的洁癖到底有多严重。
“你看清楚前面那辆出租车的车牌了吗?”她隔得远远地问他。
李砺行摇了摇头。
“怎么会?离得那么近。”
“那——你看清楚了吗?”
安琪被噎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就那么瞪大眼睛看着他。
“要不——休息一会?”他大约也不习惯这样被人瞪,就找了个问题来问。
安琪看看四周,一边嘴角轻轻扯了扯。手术室外只有几排冰冷的铁椅子,每一张都还带着扶手,想躺下都不行,而她理解的休息是——只有躺下才算。
两个人于是又都转过头去看手术室那扇厚重的大门,刚才那么近的接触并没有让他们觉得更近了,反而,是更尴尬了——就像酒醉之后吐了真言,酒醒之后再见面时的感受。
但尴尬最终还是敌不过困意。安琪渐渐开始眼皮打架,头也几次差点栽下去。
尽管她努力撑着,最后,还是睡着了,背弓着,下巴抵在胸前,看上去像一只鹌鹑。在她的身边,李砺行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皮夹,然后轻轻起了身,捏起她肩上的几根头发小心放进去。
女人扯得太用力,脱下的头发居然根根带着毛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