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2)
“你——要走了吗?”安琪按住后脑勺问。
其实她知道,她不能强迫别人继续献爱心。但……她环视了一下大厅。
这里是深夜的急救室——面前只有一盏红灯,周围还不知道游荡着多少灵魂。这场景又勾走了她心里的怕,就像小时候做噩梦时的心情。
看着刚才还一副“我懒得搭理你”的样子的女孩,突然露出了可怜巴巴的神情,李砺行大约是觉得有趣,居然扯起一边嘴角笑了笑。
然后,他朝楼梯口走去了。
安琪在他身后恨恨地跺了跺脚,那一刻,她也想过自己是不是可以就此走掉,但最终还是没有起身——她只是有点漫不经心,并不是没有良心。
红灯仍然亮着,一只巨大的飞蛾在附近飞来飞去,不时撞到灯牌上,发出噗噗的响声,让安琪胆颤心惊。
等到大厅那一端传来脚步声时,好像已经过了一个世纪。她几乎是欣喜地、雀跃地扭过头去——只要来一个人,随便什么人,这里看起来就不像末日场景。
但走来的却是——李砺行,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护士。
安琪把脸上的表情敛了敛,就那么扭着头,看着他们直直地走过来。那时候,她就有一种预感,觉得他们是冲自己来的了。
果然,护士的手很快就伸了上来。她开始翻安琪的头发,一边翻还一边说:“轻伤,不太要紧。来,你来看看,你来看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安琪没有听到李砺行的声音,但她因为低头而垂着的眼睛看见他的脚往前挪了那。
“我还要去送药,这会走不开,所以,上药你要自己来,不是很麻烦的事,动作轻一点就行了。”
“好的,谢谢,我自己来。”安琪听到李砺行在自己的头顶上方彬彬有礼地说。
他们像手术台边的两个医生,以为病人早已经被麻翻了,所以自顾自地交流,并没有人问一下病人的感受。
这让安琪觉得有些郁闷,但温暖的感觉,却不是没有的。她贪恋着这种感觉,就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
看起来漫不经心的安琪,其实是贪心的。
这贪心来自于她童年的经历。那时的她,也会贪着很多对别人孩子来说极为正常的东西,比如:早上热腾腾的早餐,放学回家时妈妈的一张笑脸。
她很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初潮。
那天放了学,她莫名其妙地开始流血,是那样私密的地方,她并不敢告诉妈妈,只是把裤子换了又换,每一条裤子都洗得干干净净的,趁妈妈不注意晾在院子的角落里,但院子就那么大,又没有放着什么杂物,妈妈还是很快就发现了。
她记得妈妈看着她冷笑,“别的你不会,做妖倒勤快。”
她抿着嘴唇没有说话,那天晚上,她独自在洗手间呆了很久,她把自己擦了又擦,但血还是止不住地流。最后,她把垃圾篓子里的卫生纸都倒进蹲坑里,按了好多次水才全都冲了下去。
她只穿了一条小内裤躺在床上时,满脑子想的是自己居然会这样跟世界告别——她是真的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生理卫生课是上了初中才有的,而那时,安琪正上六年级。她住在一个小城里,街坊们都相互熟识,她知道女人们都鄙夷地称她为“那贱货家的”。好在上六年级的安琪已经学会了视周围的人如无物,走在人群中,她一直平视着前方,不会刻意地昂头或低头。她不太喜欢妈妈,但总记得她说过的一句话——那些人就像野狗,专找怂里怂气的人下口。
所以她的身上,一直像披了件铠甲,这铠甲是软的,却很难穿透,它保护着安琪不受伤害,却也让她很难与人有亲密接触。哪怕是上了大学,和梁心悦、林苏同一个宿舍,她也是用了整整一个学期的时间,才跟她们熟络起来。
第二天,安琪理所当然地没有死,但她垫在身下的厚厚一叠卫生纸已经被血染透了,她慌慌张张地把床单揭起来,却发现被褥也没能幸免。上课的时间快要到了,而她已经没有裤子穿了。
那是罕见的一次,她磨蹭了很久还没有出门,妈妈终于也还是撞进门来,看到满床的血迹,她先是吃了一惊,看清那血的来源后,她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重重地关上了门。
安琪羞愧地把脸埋在了枕头里,流了这么多血,却还没有死,她不知道如何是好。
但很快,门打开了,妈妈丢过一包东西在她床上,问:“会用吗?”旋即又明白自己说的是废话,便朝着那包东东指指,“包装上有说明的,自己看。”
那时候,安琪才知道了,世界上有卫生巾这种东西。她的第一次流血旷日持久,以至于她觉得妈妈当时根本都没有随口跟她说过,“每个月都有那几天”。
成长的路上,她很少能贪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连这样重要的事,她也是稀里糊涂才懂得。所以,别人为她做的一件随手的、小小的事情,她都会感动到觉得自己是应该抵死相报的。多么奇异,她的心原来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的。
“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等下你要先用生理盐水清洗,然后涂上碘伏。碘伏对皮肤的刺激性小,它会变成一层保护膜,保护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