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 / 2)
房子内部的结构跟陈初澜的房子差不多,两层楼,一楼有一个小院子,房子里面很黑,只有正对着大门的房间里面点着蜡烛,鼻尖传来隐约的檀香的味道,在大厅里跳动的烛火没法照清门口的位置,倒是烛火的影子在大厅门前的一小块空地上跳跃,诡异昏暗。大门在身后被关上,实在太像恐怖片的氛围了,加上经历了这样的事情,现在她神经格外的敏感,所以当陈初澜感受到脚腕处有毛茸茸的东西扫过的时候被吓了一跳,想躲开那个不明生物脚下却踩到了类似棍子一样的东西,脚下一滑。
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中,沈一白的反应反而快的让人吃惊,他一把拉住要扑倒的陈初澜的胳膊将人拉起来,然后在陈初澜还没开口道谢的时候就已经飞快地撤回了自己的手。跟他手撤回的速度有的一拼的是陈初澜拉住他手臂之快,“沈先生,我脚边有东西!”沈一白身体一僵,试图想抽离自己的胳膊,却被陈初澜紧紧抓住,他有些无奈的道“.……是小黑。”
回应他的是两声清脆的猫叫。
陈初澜松了口气,问道“沈先生,你们高人施法的环境都要这么神秘吗?”
沈一白没理她,只无奈道,“你先放开我。”
陈初澜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松开自己的手。
沈一白几步上前到了大厅旁边,伸手在墙上按了一个开关,过道上一个日光灯就这样亮了起来,一瞬间整个院子瞬时明亮起来,幸好灯光微黄柔和,倒是不怎么刺眼,她这才看到自己刚才踩到的是一根蜡烛,从大厅门口开始,两排白色蜡烛等距离的排列着一直到刚才沈一白放在门外的位置,中间是一个可供大概两三人并肩行走的距离,
陈初澜直觉的从那个蜡烛排成的“过道”里走了出去,然后才注意到周围的环境,倒是让陈初澜有些意外,她本以为的会像电影中那样到处挂满了符咒宝剑纸幡之类的东西,充满阴森的诡异的氛围。没想到院子里除了那两排蜡烛之外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的东西,连个盆栽都见不到。
陈初澜走进大厅,大厅是封闭的,没有窗户,墙上嵌着一块木板,木板中间放着一个香炉,正燃着香,两边两根巨大的白色蜡烛灼灼的燃烧着。下方是一个火盆旁边放着一个坐垫。大厅中央摆放着一张方桌,围绕着四根长条凳,桌上放着一些空白的黄符和毛笔砚台,还有茶壶茶杯。
她进去的时候,沈一白刚刚放下手中的毛笔,他拿起一张新画的符纸,一端用手指压着从带水的茶杯里带过,然后看向陈初澜。她自觉的走了过去,对方将符纸轻拍到了她的额头上,并且贴心的转了个方向,让符纸在她头顶不遮挡她的视线。明明只是沾了水,但那符纸居然就这么牢牢的贴在了她额头上。
过了一会儿,陈初澜就看见本来只有烛火照耀的房间突然不知从何处慢慢弥漫起白雾,白雾飘渺朦胧却不会影响人的视线,然后她看到正对大门的那条长凳上,端端正正的坐着自己的父亲。
她上前唤他,对方却始终低垂着眼毫无反应。
沈一白在一旁轻声道“他现在已经不认识你了。”
陈初澜不解,“什么意思?”
“他已经没有了任何在世的记忆,无欲无念,无思无求,无知无觉。”
陈初澜迟疑着道“是因为之前的事情吗?”
沈一白点点头,“我阻止了他的灵魂被吞噬,可是他的所有执念也在纠缠中被全部带出消失了。”
“可是,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想起之前陈卓康撕心裂肺的哀嚎,陈初澜后背有些发凉。
沈一白摇摇头,“也许是法术反噬,也许是怨恨未尽”,也有可能是有人故意而为之,他这样想着。
陈初澜垂下眼,回头去望陈卓康,也不再叫他,只安静的靠在门框边。沈一白沉默一会儿开口道“这样的魂体会优先安排转世轮回,你不用太难过。”
陈初澜听了他的话回头对他笑着,“我不难过,真的,这样挺好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眼睛明分明有水光闪烁。陈初澜垂下眼,“我爸一直说对我妈是一见钟情,可是我后来才知道原来他其实在读书的时候就喜欢我妈,只是他性子害羞不敢表白,他后来搬了家,一直到在一次亲戚家的婚宴上两人才又见了面。他让我奶奶去提亲,到两人结婚,前后不过一个月,我爸是爱我妈的,哪怕我妈对他一直不冷不热,哪怕即使是在我看来我妈一点也配不上我爸,可是他对她任然做到了一个丈夫可以对妻子最好的样子。”
她看了一眼沈一白见对方没有任何不耐的样子,才笑了笑继续说道“别人家都是严父慈母,可我家不一样,我妈从来不管我,甚至经常无缘故的骂我,尤其是当我爸在的时候,我最开始以为她是不喜欢我,后来知道除了不喜欢我的性别,更是因为生气我和我爸太过亲近。我爸从小就很疼我,我妈不喜欢我,他就加了倍的对我好,我犯错他也从来不骂我,只会跟我讲道理一直啰嗦到我听进去,然后为了奖励我给我买冰淇淋,他笨手笨脚的不会给我扎头发,就每天带上我到楼下理发店让那个阿姨帮我扎头发,我中考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我爸高兴坏了,不到一天我们小区的人都知道我考了多少分,去了哪个学校,弄得我很尴尬,我爸是家长,是老师,更是我的朋友,有很多我不想和朋友讨论的心事可以和他谈。我的同学朋友都很羡慕我,我也很羡慕我自己,我有一个不爱我的母亲,可我有世界上最好的父亲。”
陈初澜说着,看着那个记忆里总是很温柔的,在她心里有着世界上最宽厚的肩膀撑住一个家的人,此刻即使是听着她的回忆也如同一句木偶般坐着毫无反应,鼻腔酸涩起来,她收回目光低着头,脸上笑意淡去,“直到高考完,学校的体检报告寄到家里,他们俩都是O型血,怎么可能生出一个B型血的孩子。那天晚上他们俩吵的很激烈,我睡在隔壁都听见了我妈的叫骂。”陈初澜嗤笑一声,“那是我和我爸第一次知道那个男人的存在,他是我妈的初恋情人,却在我妈怀孕后消失的无影无踪,我外公外婆一直对那人不待见,又怕人说闲话,很快就答应了我爸妈的婚事。那天晚上过了几天,我不知道我妈跟我爸说了什么,他们突然像没事人那样。我爸对我们还是之前那样,一切都像是在做梦,我很心疼我爸,也很恨我妈,可是我当时居然松了一口气。”
她说着,自嘲的笑了笑,“我真的很自私”。
“不是的。”沈一白打断她。
她转头看到沈一白在认真的看着她,“你只是害怕”害怕你父亲会不要你。
陈初澜眨了眨眼,似乎有一瞬间的怔楞,然后笑起来,“沈先生,你真的是个好人。”
沈一白眨了眨眼,似乎没明白为什么自己突然被夸赞。
陈初澜的心情忽然平静下来,她继续说着“一直到我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回到家的时候,我父亲正被警察押走,那个男人浑身是血被抬上救护车,我爸当时脸上被划了一道疤,是我妈,为了维护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找上门来说要带我妈和我走。原来在我妈结婚四年后后,他就已经回来找上了我妈,说他当时是为了做生意赚钱所以离开了我妈,他说他有钱了可以给我妈好的生活,只要让我爸……帮他签署一些文件。我爸妈结婚十九年,他们两个厮混了十五年,利用我爸的工作帮他签署生意上的各种文件,最后恬不知耻的找上门来,说要接回他的妻女,我爸以故意杀人罪被他们起诉判了九年的有期徒刑,因为表现好,减为八年,这八年来,他都不肯见我。我跟我妈大吵了一觉,然后离家出走,一走就是八年。但是她直到四年前才跟我联系,那时候她已经和那个男人有了一个孩子,一个男孩,她很喜欢,她找到我,跟我道歉祈求我的原谅,没有关心我过得好不好,没有关心我四年来去了哪里,她问我要钱,因为那个男人赌钱破了产。”
陈初澜说着,笑了笑,“她哭的很凄惨,和我爸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来没见她哭过,我当时心里其实很痛快,再后来,就是你看到的这样。”她回头望着自己的父亲,嘴角收敛了笑意,轻声道“放下不代表遗忘,伤痛依然会在,所以与其会被不经意的回忆所伤害,这样彻底忘记……才是好的,对他是种解脱。”
说也奇怪,这些事陈初澜憋了八年,没有跟任何人说起,此刻却能在这样的环境下,对着一个根本不算熟甚至只见过几面的人说出来,陈初澜只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那些压了自己八年多的石头在这一刻终于消失的干干净净,她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
沈一白垂下眼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