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月·微风（2 / 2）
她低着头，圆润的衣领平整地贴合在皮肤上，露出了欣长的脖颈。
“初中的时候，从你转学走以后，学校里有不少人传你闲话。”
她指的是胡婕那句“她家里状况不正常”。
阿凉的牙齿微微收紧，轻轻地咬住了嘴唇内侧——那些人明明什么都不知到。
“恩，我知道。”
“······你，以后要是一个不巧碰到他们了，听到了什么，别放在心上。”
她这时候侧头稍微清了清嗓子。
“——全都是些神经病，瞎讲的。”
叮——叮——的提示音不断的响起，列车进站的时候卷着一阵疾风，轰隆隆的声响侵袭着人的耳膜，扑面而来的是强大的吸引力，像是锣鼓不断地敲击着大地，远处似乎还有一阵又一阵经久不息的回声。
突如其来的风掀起了随意散乱的刘海，乌黑的发梢被吹得散开，高挑的阿凉垂着眼睛，干练里夹着一些自由散漫。
夏熹跟着不断涌入的人群走进列车，在车门随着响彻站台的提示声缓缓合上之前，扶着把手转过身望着依旧站在外边目送着她的阿凉，轻轻眨眼。
——才不会去管别人说什么。
起码她身边还有一个阿凉不是。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暗透了。
摸开了房门，公寓里边一片漆黑。
客厅另一头的沙发底下，被搁在腿上的笔记本靠着茶几，幽蓝色的光照亮了地上弓腿坐着的人垂落下去的发丝，和一地隐约泛着暗光的资料。
翩飞的手指快速地敲击着键盘，发出噼里啪啦的干净响声，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勉强看得出一个依稀的轮廓。
夏熹把书包放了下来，抬头的时候夏微已经敲完了最后一个汉字，伸了一个懒腰瘫倒在沙发上。
“今天还要去加班么？”
夏微从沙发和茶几相隔不到几十公分小地方里直起身，借着满屋的幽黑抬头看着放学回家的妹妹，摇了摇头，然后把笔记本放在一边：“不。但是我等一下还要给客户发个邮件。”
她扭了扭脖子从地上爬起来开了灯，宽松的家居服衬得夏微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疲惫和懒散。
她每次一回家都是这个样子。
夏熹的姐姐当年读的是国内最顶尖的大学，还在大三的时候就开始接二连三地收到总共将近五十家公司提供的offer。两年半之前她读了他们大学的研究生，现在在一家国际五百强的外企工作，每天都忙到脚不沾地。
对，像夏微这种人当年却没去国外留学。
原因是因为她对于在国外念书有一种反射性的生理厌恶。
夏熹对于夏微这种在公司刀枪不入杀伐果断成天与人唇枪舌剑，一回家就颓废到精疲力竭的模样也是早就见过不怪。
难得的是，她姐姐今天不是加班狂魔。
“菜烧好了端桌上了，饭还在电饭煲里，等会儿你自己盛，我四点钟在公司已经吃过了。——你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夏微拖着步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地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可乐，转头去看已经坐在饭桌前的夏熹。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这话问题，夏熹突然想起了今天早上韩凓的身影，还有刚才在地铁站里，阿凉对着她讲的话。
“还行。”她说
夏微提着可乐灌了两口，靠在饭桌前地椅背上歪着头看她讲话，然后又回到客厅倒在了沙发上：“嗯。你等会儿吃完了把碗筷放到厨房，我来洗。”
夏熹没说什么，很快吃完后就照做收拾了盘子放到了厨房间地水池里，回房间写作业前瞥了一眼客厅，姐姐又果然在拿着笔记本打字了。
第一天的作业很少，洗完澡以后夏熹靠在床上翻出了手机。
她还在想几天后地摸底考试，还有他们这边的高考制度。
突然的，她莫名的感到很烦躁，随意地伸出手去摸空调的遥控器，昏暗地房间里遥控器上按钮发出荧光的绿色。
已经只剩下二十五度了，再往下调明天肯定会生病的。
再躺下去地时候她用被子裹住了整个肩膀和脖子，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口鼻。
——没什么好想的，随遇而安才是王道。
温暖的被窝贴着她的皮肤，嘴里呵出的热气笼罩着肩头，薄薄的空调被在清凉地卧室里显得更加柔软光滑，舒适异常。在迷糊入睡前，她这样想。
在第二天语文早读的时候，夏熹终于明白了韩凓自荐要去门口抓迟到的良苦用心。
班里早读的氛围很好，绝大多数的人都会比规定的到校时间早进教室个十来分钟，还有些人比夏熹这个领读的都要来的早。
韩凓几乎是班里来的最早的。
清晨夏熹站在教学楼底下，就能看见一身运动服的韩凓靠在班牌下，微微歪头，抱着胸朝她笑。
有些许额前的碎发被地表的重力吸引，漫不经心地垂向一侧，看起来闲散又无所事事。
夏熹最先在意地还是那双手，他双手环着地时候食指扣住上臂，弯曲呈好看的弧度，令她心情愉悦。
然后，才是他的脸
他一直笑着，从她第一次见他开始。
他此刻的笑容显得那么干净，那么令人舒心，仿佛是春天。但是夏熹此时抬着头看他，看他地镜片一如既往地反射出光彩，看着他的左肩不到四十五度地下垂，这叫她想到冬天。
就像是是她的错觉一般，她总觉得那样的笑在纯粹明媚的底下，似乎始终都透着一股淡淡而不可察的阴郁。
这仅仅是一种来自夏熹式的敏锐。
莫名的，叫她产生出一丝抵触。
这张脸，或者是这张脸上所表现出来的情绪，明明该是令人心生亲近的，到夏熹这儿却有些莫名的不讨喜，起码比起那双手来，要不讨喜得多。
不过——
这个人一大早站在楼上笑得那么风骚，也没人管管？
高一早晨没有早自习，到校时间定在七点三十分之前。
显得有些尖利刺耳的铃声急促地响起，催逼着所有的同学讲摆在桌角的课本齐齐立起，干脆利落地翻开第一页。
袁齐盎几乎是踩着铃声将一只脚踏进教室的。韩凓当然把他拦下来，一时间收起了之前那一副好脾气地模样，变得义正言辞了起来。
夏熹隐约可以听到他们俩你一言我一句不休地争执，不，又或者说，是袁齐盎单方面没骨气的求情。
早读的课文是开篇《沁园春·长沙》。同学们的朗读声又齐又亮，虽说齐读的时候大多十分死板，规规矩矩的音调，一成不变的语气，但一个班五十个人的嗓音融合在一起，连夏熹都似乎抓不住自己缓缓淹没的声音了。
铿锵有力的读书声中也不免有人拖沓着调子，总是跟不上大部队地步伐，也有人读得极快，往往旁人才一句都没读完，他已经读到第三句了，念得乱七八糟。
夏熹只得从讲台上走下来，把这一两个人揪出来，再逐字逐句地去纠正。
负责纪律地韩凓此时正好整以暇地靠在墙上，看上去严肃且算是打发慈悲地听着袁齐盎的解释。
只是，当夏熹撑侧过头去看看情况时，那嘴角的一抹轻笑出卖了他从昨天就播种下的恶趣味。
夏熹不再读了，那个自己早已找不到的朗读声戛然而止，座位上的学生却依旧一板一眼地读着，一遍又一遍。
“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
余光瞟过，袁齐盎正拱背弯着腰，总叫人觉得有些低声下气。
“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
韩凓从墙上起来，抬了抬下巴，挑着一边的眉毛，神色显得令人十分值得玩味。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整齐的声音里混杂着各种音色，高亢的，低沉的，尖细的，粗哑的，有男生也有女生，各类声音汇聚起来，就形成了磅礴的能量。在一声高过一声地读书声中，夏熹依旧可以清楚地听到门口两个人的讨价还价。
——我去，韩凓，要不要脸？当初在宿舍是谁罩的你？你小子现在想恩将仇报是吧？
——我可只记得那天老白突击查房，你大半夜偷偷溜出去卖冰棍差点被抓包，是我帮你兜过去的。
——不是，你也太不讲道理，我哪有迟到？嗯？我都进教室了，铃声才响的，你小子不要忘了你强哥的好，亏我们当初还是一起扛处分的交情呢！
——得了你，迟到就是迟到，一只脚在外边也是迟到，我会告诉于铭阳的，这事儿没得商量。
韩凓这次笑得很欠打。
袁齐盎险些把书包扔他脸上，电光火石间就要去抢韩凓手上攥着的点名册。
“——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夏熹放下了书走出去，轻轻咳嗽了一声“差不多就行了”，韩凓这才笑着把袁齐盎放进去，夏熹似乎都能看见那尖嘴猴腮的小白脸回头来，恶狠狠瞪地那一眼里劈面而来的刀子。
第一天的早读似乎进展地很顺利，偶尔有人一路狂奔至教室，又被韩凓强有力地拦下来争辩一番以外，一切都很顺利。
在袁齐盎之后又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时班上一名戴眼镜的乖乖女，路上因为以外耽搁了，韩凓便把她放了进去。相比之下那另一个可就惨淡地多了，叫刘弥，后来夏熹没有再出面，任由那位刘同学在门外鬼哭狼嚎了一整个晨读。
下课铃响起的时候所有人都开始如释重负，原先规规矩矩立在桌面上的课本也立马背随意地扔开，教室里又开始变得随意且聒噪起来。
夏熹准备拿着书回座位的时候看见韩凓已经在饮水机旁倒水了，有意无意地朝着门口一瞥，却看见了黑色书包的一角。
很快，哪个人就在门外显现出来了。
——是之前那个跟在韩凓身后的男生。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睡眼惺忪懵懂，蓬松的黑发微微翘起，稍稍呆滞的脸上透出一丝茫然。
韩凓拿着水杯挑着眉走过去，然后在他身边勾了勾唇：“刚起？”
没等人回答，他就自顾自地走了：“才开学多少天？乖乖等死吧。”
随即夏熹就看那个步态平稳里又带着些许随意的人消失在门背后，然后那个男生似乎并没有在意刚在韩凓玩笑般的挑衅，直接从她身边经过。
俩人错开前夏熹又一次捕捉到了男生眼睛里闪烁的视线。
又是那种奇异且叫人琢磨不透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