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月·微风（1 / 2）
周二的第四节是语文课。
因为阿凉的举荐，夏熹成为了他们班的语文课代表。
和夏熹一起搭档的是一个男生，叫韩凓。
教语文的老师是一个五十岁出头的中年男教师，姓于，叫于铭阳。一身的书卷气，不高的个子加上一个略显突出的肚子，走进教室前一直都迈着稳重且不紧不缓的步子，手里的茶杯从来都没有离过身，总是板着一副严肃刻板的面孔，有时语气狠厉得有如刚磨成的刀子，实则既风趣又幽默，还总是任由学生胡扯。
据说于老师到了这个年纪，在学校里还是个很有分量的领导。
因为韩凓是自荐的，而恰巧于老师最喜欢像他这种积极自主的学生，于是这个课代表的职位得来的十分顺畅。
下课铃一打响，韩凓就找到夏熹了，他跟夏熹讲，以后早读的时候让夏熹去讲台上领读，他就在门口抓迟到纪律。
夏熹没有细想，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当然就答应下来。
韩凓转身离开时对着她笑笑，夏熹忽然间想到了昨天的韩凓看似自来熟中带着生疏的模样，莫名地感觉有什么思绪混杂在脑海中，说不清楚地感到有一些恍惚。
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这是一种不知名的，说不上来的怪异和格格不入，但却完全想不到是哪里出了差错。
她看着他走出教室，跟几个原本靠在走廊栏杆上的男生混在一起，然后嬉笑了两句跑下楼梯，身影从门板背后消失不见。下课的时候，外面总是到处环绕着嬉戏吵嚷。
然后她就被突然穿透门上窗户，极为强烈的白色日光刺到眼睛发疼，闭上眼睛的时候黑暗中闪烁着一片彩色的荧光。
他们高一刚进去的前两个月是没有晚自习的。
一到六点钟放学的时候，阿凉跟着夏熹一起去乘地铁。
天气热的发慌，一踏上电梯就能感受到从底下拥上来的一股冰爽的凉气，地铁里一片亮堂。
夏熹和阿凉去地铁站里的一家面积不小的全家买水。
因为学校就在地铁口，所以每天放学都会有很多家里没人做饭的学生在底下的快餐店和KFC里草草了事。
临走时阿凉又在冰柜那儿拿了一包火腿饭团，在收银台前等着饭团加热的时候夏熹听见有人在叫她们。
“哎——这不是秋凉么？”
阿凉听见有人在叫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打招呼，据说是楼下四班的新生。
那是一个长头发的女生，身边还又一个带着眼镜个子矮了她半个头的同学坐在她旁边。
女生一脸笑意，手里的甜筒已经吃了一大半，头发被卷发棒烫成碎碎的波浪，乏善可陈的脸上画了淡淡的橘子妆，但笑起来的时候眼镜还是眯成了一条缝，玫瑰色的唇膏被自带流光的白炽灯照得格外显眼，就这么看过去，夏熹总觉得她有些眼熟。
那女生看见秋凉身旁的夏熹时眼睛里也是丝毫不加掩饰的惊讶。
“这是······夏熹？怎么，夏熹，你都不记得我了？”
确实是不记得了，一点印象也没有。
“我是初中时候你们隔壁班的胡婕！”
场面一度非常的尴尬。
秋凉笑了两声，看见夏熹扬起地恰到好处又带着陌生疏离的嘴角几乎微不可见地僵了一下，就连忙站出来打哈哈，解释了半天夏熹才蓦然想起来这就是当年跟自己一个社团的隔壁班小胖子胡婕。
讲道理，不是夏熹的记性太差，从她初二上学期结束转学开始到现在高一了，也不过是两年的时间，她记性就算再怎么差也不会差成这样。主要是，这胡婕的模样跟初中开始那会儿比起来，实在是大相径庭，不仔细看根本就认不出这是同一个人。
夏熹面朝胡婕笑了笑，和气地寒暄了两句也算是打了个招呼。
“夏熹······那你们现在是都在一中念书么？”
是啊。现在又一起读书了。秋凉回答道。
胡婕眉眼弯弯，她是一个很健谈的人，很快就和阿凉攀谈起来，有时还会时不时地和夏熹搭两句话，问问她最近的生活，问问她以后的打算，和和气气的语气里参杂着一些过分的熟稔，只剩下她身旁的女孩一直都保持着沉默。
三言两语间，夏熹带着浅浅微笑，同时又敏锐地捕捉到胡婕眼睛里一丝不可捉摸的意味。
加热一个饭团的时间来回总共也就是个三四分钟，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好看的营业员小哥哥就开着□□把还在冒热气的火腿饭递了过来。
阿凉饿的不轻，心急拆开包装，展开笑颜说了句有空下次再聊，就要拉着夏熹走出去。
临走前，夏熹回头看了一眼，胡婕已经低头不再关注她们。
——什么嘛，这个夏熹，仗着自己在国外多过了几年就自命清高，不就是个破画画的？当年我们学校还有个男生追她，你都不知道她当时有多趾高气昂。据说她家里状况还不正常，之前看着她就不爽，现在看看······
少许的停顿后，语气渐响：——她也不过就那么回事。
已经听了快八百遍的玻璃自动门的音乐响起的时候，胡婕带着些许尖利的嗓音，混着令人生厌的刻薄语气，不轻不响刚好落在夏熹的耳朵里。
不痛不痒，甚至有些可笑。
嫉妒这个妖精啊，果然使人面目丑陋。夏熹轻松地这么想。
只有阿凉这个时候还一面吹着撕开塑料包装的饭团，一面冷笑：“还自命清高？要真自命清高趾高气昂，你还会特意去那个流氓小混混的班里找他谈人生？小小年纪不好好学习，谈个狗子恋爱。初中生还一往情深？根本就是小孩子过家家——算个屁！”
这话其实话糙理不糙，当年的那档子破事，明明就是连小孩子过家家都谈不上，也不知道那胡婕是缺了哪根筋居然还会对这种事情酸里酸气。
简直爆炸尴尬。
夏熹无所谓地笑笑，不置可否，这事也就随着四处流窜着地冷气飘散了。
她把自己快尘封了的记忆好不容易又搬了出来：在国内的学习生活，似乎从头到尾都是鸡飞狗跳。
夏熹的朋友不是没有，而是恰恰相反。因为脾气温和很好相处，而且还很乐意给别人帮忙，她的人缘从小学开始就一直很好。
初中时候的又因为眉眼已经稍许长开了，他们学校里负责宣传的那个女老师非常地喜欢她，每一次校庆会演或是运动会的主持人几乎都会找她去。
很巧刚入校的第一个学期，学校办一年一度地年末庆典，她就被选去当了其中一个主持人，所以她刚初一那会儿就在学校里很出名。
但是，出了名就代表着要出事。
转变发生在初一下学期即将要期末考试的时候。
他们学校里有一些是地段班，每个年级从一班到三班都不是所谓好班级。夏熹和阿凉当时的班是年级里的尖子班，和其他的好班级一起都在楼上，所以从来都和楼下的地段班里的学生没有什交集。所以大多数的人都只是听过她的名字，除了学校办活动的时候，都很难碰到她。
他们当时的初中很大，初一到初三被分成两个楼。有一半的初二是跟初一的学生一个教学楼的，余下的则跟着初三的毕业班。
那个男生是在另一个教学楼初三二班的年级倒数。
夏熹他们的年级，明明全都才是初一即将升初二的年纪，却早早地就对早恋这种事情也耳熟能详，也不乏会有人在私下对这种堪称“大逆不道”的行为津津乐道。
那个男生是这一帮刚刚步入青春叛逆期的男孩子里胆子最大的，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就敢天天来给夏熹送情书，一封接着一封，只要夏熹不回应他，他就一直这么送下去。
直到在那个长得还不错的小混混送了第十四封情书后，夏熹终于在一天中午，穿过大半个校园，捏着这些纸走进了他们教室，然后当面拒绝了那个男生。
她就跟她们班主任常常讲和他们讲的那样，一本正经地站在那男生桌边，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告诉他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要整天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他们还都太小了。
夏熹很明确的肯定着，无论他再送多少封信纸，再跟多少人说他喜欢她，她都不会答应的，只会毫不犹豫地告诉老师。
男生的位置靠着最南边的窗。
深秋带着萧瑟暖意的阳光照在女孩依旧泛着稚嫩的脸上，刹那间美好的不像话，沉静得令人心生向往。
当时那个男生就四叉八仰狂放不羁地瘫坐在课桌与课桌之间，腿还没来得及并拢，背还没来得及坐正，就连嘴里的苏打饼干都还没来得及嚼碎了咽下去，就这么被自己“明恋”了好几个礼拜的姑娘给说懵了。
他眨了眨眼睛，再眨了眨眼睛，硬是直愣愣地坐在那儿不知道要顶回去。
想一想，当时的夏熹也不就是比小学生大个一两岁，初中生早恋这种连新闻上报道出来都叫人羞愤相当的事情对十三四岁的她来说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最终这件惊世骇俗的事情还是暴露在了全年级老师的视线下。
不是那个已经被夏熹说蒙了的男生，而是那个男生班里的另外一个，喜欢着那个男生的女生，偷偷去打的小报告。
最后的处理结果就是，那个男生吃到了一张年级处分。
夏熹自己都不知道会有多少人都认为这小报告是她送出去，总之在那之后，他们班的班主任也把夏熹作为重点观察对象，三天两头地将她拎出去单独谈话。
这件事后来让夏熹在全校彻底出名了。
在学生时代，几乎所有的低年级都会对比自己年级高的学长学姐们产生一种向往和倾慕，所以在当时，夏熹被一个很快就要读初三地学长持之以恒地追求，还非常不给面子地无情拒绝了，这种事在学校里绝对算是轰动一时地大事。
但夏熹那时读的学校是一所好学校。
这种稀奇罕见的花边新闻学生不敢明目张胆光明正大的谈，于是就在私底下悄悄地，偷偷摸摸地谈。
情况不知道是怎么发酵的，这件事在一遍又一遍地论述中被添油加醋，歪转扭曲，很快就在年级里传开了，陆陆续续地，在她可见去上厕所或是交作业的时候，会听到有个别女生在背地里悄悄地议论她，品论她甚至于冷嘲热讽——因为嫉妒，身为那么小初中生的，女生的嫉妒。
现在的小孩子都开始早熟，十三四岁，刚刚步入青春期地学生，懵懵懂懂，似懂非懂，小小的年纪就已经洞悉到了成人世界的人际思想，囫囵吞枣地一知半解，对于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看似清清楚楚，神秘房间里的未知似乎也已经尽数摊开。实则，他们连个门把手都还没能碰到。
特别是，当这件事的主人公是一个女生，还是一个一直都讨老师喜欢的，优秀的女生。
当然，这样的人只是少数，现实中夏熹的生活一直都是一切如常。
她的人缘仍然很好，一下课，班里的女生还是会像往常一样变成麻雀叽叽喳喳地围过来，分组讨论的时候也依旧会有很多人向她抛出橄榄枝，相争地邀请她加入。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只是一直以来，她真正能敞开心扉谈天说地，相互知心的人，其实一直都只有阿凉一个。
当然，这是一件小事，一件小得都不能算得上人生经历的鸡毛蒜皮的小事。
真正令好友在意的自然不是这一点。
可是无关紧要的人所发出的无知言论在夏熹看来就更加无关紧要了。
所以说，别人的议论对于她，说到底都不痛不痒，无可厚非。
等车的时候阿凉已经把手里饭三两口吃了个干净，包装被随便塞在了哪个垃圾桶里。
晚上六七点钟正好是下班晚高峰，黄线外面已经占了不少年轻的办公室白领。
阿凉跟夏熹的家是反方向，还剩下一分钟开往同瑜那边的车就进站了，阿凉先陪着夏熹一起等。
“夏熹。”
“恩？”
夏熹转过头，阿凉肩上背着黑色的书包，一手插在口袋里，一只手拿着刚刚找出来的手机，银灰色的耳机松垮地挂在左耳上，卷翘的高马尾垂在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