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妄言(1 / 2)
传话的士兵说,统领在大殿后面的亭子等她。
苏靖远看见统领独自一人坐在棋盘前,长-枪置于地上,余晖落在他身背,照出他的影子。统领仿佛在和他自己的一身影子弈棋。
她上前行军礼:“参见统领。”
“且坐。”李承恩示意。
“谢统领。”
苏靖远坐好后望向棋盘,这盘棋子不知下了多久,黑白掺半。关于棋艺她只知粗略,看上去黑子略胜一筹,而白子被多面追击,奄奄一息。不过她知道统领让她过来,决计不会是为了寻她来弈棋。天策府中能与统领棋艺抗衡的,唯有军师朱剑秋。
“不知统领找我有何事吩咐?”
“方才我看了你的枪法,刚烈而缺于变化。”李承恩淡然道,“就跟你一样。据我所知,你太爷爷在时,枪法刚猛却留有余地,总是点到为止。”
“统领知道我太爷爷?”苏靖远眼睛一亮。
“知道。你太爷爷与我祖上为故交,一齐并肩开拓大唐疆土。没想到世事难料。苏家多刚烈之人,长子总亡于战场。世袭未成,家道中落,对么?”
苏靖远想起自己出世前就已奔赴西域作战的父亲,想到爷爷一生戎马立下赫赫战功未能被后辈所识,不禁握紧拳头: “嗯。他们说我太爷爷不在凌烟阁里,算不得什么英雄。”。
“英雄存于他的言行举止,存于他所带领的将士心目中对他的敬畏,与他所交手的敌人对他的畏惧里。”李承恩捻子细缓道,“英雄之所以为英雄 ,并非生于庙堂里,也非生于众人之口而成为英雄,不用去管他们说的。”
“我去参拜过凌烟阁,也翻过书,听人说过,那里面的人也有举止不端的。要是我与他生在同时,我就教训他。”苏靖远毫不避讳。
“你教训了这一个浪荡子,还会有很多个。天下人千千万万,有各种各样的人嚣张跋扈,你也要教训完么?”
“看到一个我就要教训一个,只要我看得见,我能做到的。怎能沾染了大唐朝廷的荣誉,他们不配以王公贵族自称,不配以荣誉的称号自称,比如东都狼。”苏靖远想解释她为何出手,在李承恩这位天策府最高统领面前,忍不住将一直以来的想法托出,“我所向往的天策府,是我花了许多精力与困难才达到的向往之地。如若有人玷污这个名号,便是丢了我的脸面,否定我的努力。”她小时曾一个人跋山涉水,饱尝风雨冷暖与险恶后才到达向往的地方,历经两年血与汗才真正成为这里的一员,是她心里必须尽心维护的财宝与荣誉。
“你因此私下里与许多人互斗过,是么?无怪乎新兵们都说你是苛刻之人。你的荣誉感非常强烈,像一位真正的军人。”
苏靖远不知他是褒是贬,只是道:“假如我不出手,请问要如何才能让他们遵守规矩?不再仗势欺人?不再目无朝纪?”
“文教武教,皆有用处。究其根本,所处境遇千差万别。衣食足则知礼节,仓廪足则知荣辱。然则世家子弟跋扈,礼节与荣辱在他们看来已成一种行为形式,而非内心顺从它。家风浩然,律法严正,确实可以震慑这些人。一旦朝纪松弛,要长久之治,不可行。”
“就没有长久的办法了么?”
李承恩并不说话,落子后黑子又围上了白子,这盘白子被逼至边角,仅剩一口气。
苏靖远思索了一会儿,道: “统领,我曾想过,假如我比他们强,位于他们之上,或者能有震慑他们的能力,或许就可使他们不能肆意妄为。”
“呵呵......你能由有此志向,实为我府中少见之人。大家都是为了建功立业,保家卫国才来到这里。而你的志向,却是治国理政。”
苏靖远无法否认。她从军的初衷是出征,像太爷爷一样成为英雄。而自小感受到的人情冷暖与所见所闻,早已使她暗中种下了匡正天下的想法的种子。不知自己可以做到哪一步,也不知会遇到何种艰险,更不知自己的所为会给身旁人带来何种麻烦。
“我要出征。我要立功。我要当大将军!只有这样大家才会服我的命令。我想要这个世道变干净。”这些话说出来连苏靖远自己都觉得讶异,这些想法所带的情绪一旦积蓄已久,就忍不住喷薄而出。
李承恩无言,许久未落一子。
“待你受罚完毕,我将派人对你的枪术加训。到时候拿着你的枪到演武场待命。”他道。
苏靖远未曾想过统领能赞同或是默认她的想法,以为会被认为是年少无知。她立即行军礼,道: “遵命!”
“你似乎还有话想说。”苏靖远领命后并不急着走,李承恩看得出来她的心思。
苏靖远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原以为统领会觉得我的想法幼稚,未曾想到会被默许。”她看着棋盘,希望统领能多下一步,将白子能活过来。
“年少立志总是无知无畏,觉得自己可揽九天可入海。但假若少无大志,又怎能沿着愿望闯出一片天地,来日对自己说一声:‘无愧’?尽管去做你心向往之事,愿你不忘此心。”李承恩挥手,“去罢。黑子白子,谁输谁赢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