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2）
而在谢方晏所处的小院子里却是一副不同的景象。
众宾欢颜，起坐喧哗。
谢方晏用了两天时间记住了院里所有人的名字，又以生动的说书赢得了所有人的好感，三年都未能熟络起来的陌生人此刻围在同一张桌子上吃年夜饭，连小厨房的厨子也被拉过来喝几杯。
“李叔，今儿的这些菜，真叫一绝！您这手艺没谁了！”
“老李，这回是把看家功夫都使出来了吧？你早年给先帝做御膳也是这水平了吧?”
“不怕你们笑话，我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
“嘿你说的，好像我们吃过似的。”
“我们没吃过，公子定是吃惯了的吧？”
谢方晏端着酒杯轻轻地笑，道：“我是尝过不少美食，不过今天这一桌的确是最好的。”
李厨坐在他们中间，宽胖的身躯占了老大一个位置，一张圆脸红润，嗓门洪亮：“公子，今儿不瞒你说，当初陛下叫我来伺候你，我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你也的确是难伺候得很，整天对着你那张冷脸，咱几个伺候的人三年来一日都出不了这座院子。我知你看我们不起，心里憋闷得很，菜自然做得也就那样。如今嘛......嘿嘿，你啥时候再给咱继续讲那‘智取生辰纲’之后的故事？”
众人哄笑。谢方晏也忍俊不禁，这段日子应该是他这些年笑得最多的时候，一时兴起，没想到会发现这许多有趣的灵魂。
早些年他跟那些才子文豪交往，觉得能与这些水平跟自己相近的灵魂交流是人生一大乐事，如今才明白，与雅人交往有雅的享受，与俗人交往也有俗的乐趣。这是属于这些生活在底处的人所有的独特的烟火气，是以高高在上的姿态看不到的。
谢方晏内心感动，笑道：“会讲的，左右我也没事，给你们讲讲故事打发时间。”大家便高兴地欢呼起来，比在地上捡了钱还欢喜。
吃到七分饱，松露有些熏然，一张白净的杏脸染上一层薄薄的粉红，这丫头平常就大胆，多喝了几杯就自告奋勇要给大家唱歌助兴，众人连连拍掌。
小丫头平日俏皮胆大，却是个实实在在的苏南人，摆好架势，抬袖微微露出娇俏的兰花般的玉指，小嘴一张便是绵软绕耳的吴语腔调——
“烟花三月柳絮飘，莺声耳畔轻轻绕，雷峰落日照，苏堤闻春晓......”
“天上人间春意闹，芙蓉桃花醉魂销，满陇桂雨轻轻摇，微风徐徐吹......”
“日落半山腰，淡淡香气停雾梢，烟雨倾城多娇娆......”
谢方晏虽然籍属江南余杭，但对于江南的记忆并不多，似乎是才刚刚到记事的年纪就被元帝派人接来了皇城，还是对北方的环境更熟悉些，也因此更加向往江南的景色，每当读书读到诸如“水秀山清眉远长，归来闲依小阁窗”、“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的诗句总会默默在心里描绘江南水乡的样子，好像自己原本应该是属于那里的，总有一天要回去似的。可能是心里作用，此时听到这曲软糯的小调心中蓦然生出亲切之意来。
方停歇，众人便拍掌叫起好来。
“你这丫头！平日里看你毛毛躁躁、叽叽喳喳的，原来还藏了一手啊！”
“就是！唱的这样好，平常怎么不见你哼两句词儿？”
松露被众星拱月地夸着，不免露出些许娇蛮的姿态来，叉腰啐道：“哪个要给你们唱，我可只给像公子这样好看的人唱！”
此话一出，众人便抓着了她的把柄，七嘴八舌道：“噢~这下你可说漏嘴了吧？你这眼里就瞧得见漂亮哥儿！”
“平日里做事走神，八成是在想着哪个好看的男人吧！”
“小姑娘也不知羞，一张嘴就是公子公子的......”
见谢方晏也跟着笑，松露羞恼地一跺脚，气道：“好呀！给你们唱歌儿你们还来作弄我！”说罢，一挽袖子便去追着人掐。
正打闹着，靠近里屋的一扇窗户突然被风吹开了，冷风夹着细小的雪粒刮进屋里来，冻得人一激灵，松露正好借机从‘战局’里脱身，道：“我去关窗！”刚刚往窗户那走了几步，却见一双手从外面伸进屋里扒住了窗棱，惊得她“啊”了一声，下一刻，一个身影跳进屋里，那人拍着身上的灰尘，一边道：“幸好还没吃完，快给再弄副碗筷来，饿死了。”
来人正是萧起。
他一来，除了谢方晏之外的人自然是不敢坐了，进厨房的进厨房，伺候脱衣的伺候脱衣，倒热水的倒热水，只有谢方晏一人空落落地坐在那捧着碗。
谢方晏看了看四周空出来的位置，也放下了碗筷。
“你怎么过来了，宫宴呢？”
“不管了，让老赵忙活去吧。”萧起疲倦地在桌旁坐下，松露立即捧了碗筷布在他面前。
桌上的菜其实还剩许多，但没有让皇帝吃剩食的规矩，她连忙道：“陛下恕罪，奴婢立即收拾了这些残羹，让李厨重做一桌新的来......”
谢方晏动了动唇，好似想说什么，最终没说出来。
不想萧起摆了摆手，倦倦道：“叫他别忙活了，这些菜也不用收拾，朕随便垫一点就行。对了，有热汤吗？”
“有的，奴婢这就去端来。”松露行过礼转身出了屋，房中一时只剩下萧起和谢方晏两人。
两个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气氛有些凝滞，谢方晏有些不自在，没话找话说：“按规矩，你要跟皇族亲眷守岁。”虽然萧起的直系亲眷都在那场宫变中死得差不多了，但有些旁支也不能不顾。
“知道，时辰到了我就过去。”萧起端起一杯热茶喝，他方才把繁琐厚重的礼服冠冕都除了，整个人轻松许多，靠在椅背上养神。
静了半晌，萧起突然又开口道：“阿晏，年廿三过后就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