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2）
萧起殿内亮着灯，虽然不如其他皇子的宫殿那般华美，但依然仔细地换了新窗纸，贴了的窗花，红彤彤的灯笼挂在门口，是这雪天里唯一的暖色。
萧起的母妃在他三岁的时候就病逝了，谢方晏也不知道每年过年这孩子都是怎么过的。
他在殿门口站了一会儿，发现竟没有下人来替自己通传，正打算自己推门进去，门却被从里面打开了。
萧起惊讶地望着台阶下站着的人，手里还握着两个红薯，这场景看起来颇有些滑稽。他口齿不清道：“老......老师，您怎么来了？”
谢方晏站在台阶下抬头回望着他，笑道：“宫宴烦闷，我来看看你。不过......你这是.....”他的目光转向萧起手中的红薯。
萧起一下子涨红了脸，慌忙把拿着红薯的手藏到背后，侧开身子给谢方晏让出一条道，“老师进来再说吧。”
谢方晏抬步进去，发现原来不只是外面没有守着的人，连里头侍候的人也不见踪影。他愠怒道：“底下伺候的人呢？怎么就留你一个人在殿里？”亏他方才还觉得这殿里的下人待萧起用心，原来只是做表面功夫罢了。
萧起笑了笑，道：“今天不是有宫宴吗，前头缺人手，我便让他们去帮忙了，反正我也用不着什么人伺候......”
谢方晏一听就知道他在胡说八道，肯定是内务府缺人手，又不好抽别的宫里的宫人，就挑了萧起这个软柿子捏，竟然把整个殿里的下人都调走了。而那些被调走的宫人肯定也巴不得去前头好多领一些赏钱，屁颠颠地就去了，留自己的主子一个人在殿里。
他皱眉问萧起：“你为何不去宫宴？”
萧起抓抓头发，含糊地道：“我嘛，去不去又有什么打紧？反正父皇自己也常常忘了自己有四个儿子，我不如留在自己殿里还自在些......”
见他手里还拿着那两个红薯，谢方晏心思一动，问：“你晚上可曾吃过东西？”
萧起不说话了。
那就是还没吃。
谢方晏胸口一阵憋闷，又不知道怎么发泄，他有些恨铁不成钢，又有些心疼，最后他说：“我去叫御厨给你做点东西。”说罢便准备往外走，萧起却急急地拦住他：“别，别，老师，我有吃的，不麻烦您，也别麻烦御厨了......”
谢方晏气上心头，一袖子甩开他，怒声道：“你是主子他们是下人！给你做点吃的是他们应该的！什么麻烦不麻烦！让开！”
最终他还是败给了萧起的坚持。他自小跟在萧宸身边，以为天生贵胄便应当高高在上，却不想，有这样一个皇子，卑微到了尘埃里，连叫厨子给自己煮点东西吃都怕被拒绝。
萧起用火钳从灶洞的碳灰里扒拉出来两个烤的黑乎乎的红薯，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拿，突然又被烫得一缩，再拿，再缩，如此反复几次，红薯被摔得裂开口子，散发出一股甜香来。
谢方晏不解：“为什么明知道烫还去拿，等凉一些再拿不就行了？”
萧起笑嘻嘻地道：“可是红薯就是热着吃才香啊，等凉了就不那么好吃了。”他拿起不那么烫手的红薯，两手一掰，将红薯分成两半，笑吟吟道：“老师，你尝尝。”
谢方晏没吃过烤红薯，那红薯的外皮焦黑，碰了怕弄脏了手，可萧起又一番好意......还没等他纠结完，萧起又把红薯收回去了，道：“我忘了老师方才在前头吃酒宴来着，用过山珍海味应该吃不惯这等粗糙食物.......诶，老师！”
谢方晏拿过那半个红薯一口咬了下去，出乎意料，满口生香。
他点点头：“确实好吃，胜过山珍海味。”
萧起愣了一下，忽然高兴起来，有些语无伦次道：“是吧，我说好吃的吧。我烤红薯可有一手了......”像个从来没有被人夸奖过的孩子，别人不过是稍微地摸了摸他的头，他就开心得不成样子。
两个人分了一个红薯，第二个红薯谢方晏坚持要萧起自己吃了，并且再三保证不是因为红薯不好吃，而是怕萧起吃得少晚上会挨饿。
两个人吃了红薯，手上黑乎乎的，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对方的手，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举着两双“黑手”闹了一会儿才去打水洗手。
二人又天南地北地聊了许久，也是这次，萧起才发现原来谢方晏的笑点是很低的，随便什么趣事都能叫他笑得不能自已。眼看着宫宴要结束了，谢方晏不得不先离开。
萧起送他出去的时侯忍不住从背后抱住他，他把头埋在谢方晏的颈窝里，低声道：“老师，谢谢你来看我......”
这个姿势实在有些暧昧，谢方晏有些不习惯地动了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反手摸了摸萧起的发顶，叹道：“好了，多大的人了，还这样撒娇，亏你还是个男孩子。”
萧起红着脸松开手，不好意思道：“冒犯老师了。”
谢方晏忍不住在他发顶又揉了揉，笑骂了一句：“傻。”
他往灯火通明的前殿走去，五光十色的焰火在头顶炸开，他在这样的繁华喧嚣里却开始回味方才只有两个人的宁静，那半个红薯的甜香，还有少年红着脸说出的那句“老师，谢谢你来看我。”
他没说的是，我也谢谢你，因为我也好久没有过过这么开心的年了，自从我父亲离世后就......
萧起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轻轻吐息：“阿晏，今年除夕也一起过吧？”
温热的气息软刷似的扫上后颈，谢方晏有些不自在地挣了挣，别过脸去，道：“你要主持宫宴......”
“嗯......”萧起笑着用指腹蹭蹭他的脸，“那主持完宫宴可以来找你吗？”
谢方晏闻言转身恼怒地要挣开他，怒道：“这里何时不是你想来就来的？何必故意问我？放手！”
萧起收紧了双臂，看着他涨红着脸的样子觉得好笑，轻笑，叹道：“阿晏，你有没有觉得现在的日子过得也不错，不如别走了，留下来吧？”
谢方晏身体一僵，倏然狠狠地回过头来瞪着他，咬牙道：“你想反悔？！”
萧起本来只是稍作试探而已，哪想他会当真，连忙哄道：“我就随口一问，答应你的事我绝不食言。”
谢方晏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就闭口沉默了，不知道再想什么。
萧起拥着他，心里却有些酸意和疼痛。
你就这么想离开我吗？我对你不好吗？为什么不能喜欢我一点点呢？哪怕和从前一样跟我说话也不行吗？能不能不要再这样对我冷言冷语呢？
这些话他只能在肚子里嘟囔，因为说出来也只会惹得谢方晏不屑。除了早逝的母妃，没有人比谢方晏对自己更好，所以他痴痴地盯着这唯一对自己好的人看了好多年，一颗真心捧出来也不敢呈到对方面前去，只敢放在对方脚边，想着也许哪一天谢方晏不经意间低下头，也会因为这颗真心而动容些许吧。
但谢方晏从来都没有低头过，他的一双眼睛追着那个已故的人跑，根本看不见其他人，自己怀着最后的热度向他伸出手却被狠狠拍开，那双眼睛含着怒火瞪着他，那双他想要亲吻了很久的薄唇冷冷地训斥他：“我教了你这么久，不想教出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你有何颜面肖想这个位置？！”
那时他的胸腔一瞬间空了。
不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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