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2）

萧起看着他，没有说话。

当年最负盛名的两个世家公子，一个状元，一个解元，一个跪在他的眼前，一个困在他的后院。

谢方晏三年来第一次踏出他住的宫苑。

外面的景象熟悉至极，又陌生至极。

他曾经从这条路上走过去，同萧宸一起去听严太傅讲学，一路上两个人一起回忆昨日教的内容，还要互相提问，生怕今日太傅问了答不出来。

他曾经在那座凉亭里，与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赏花作诗。他暗中掐了一朵红花，悄没声息地踱到司徒清身后去，恶作剧地簪上他的发髻，满座大笑。

他曾经不小心走错了地方，撞见了一位嫔妃，尬尴间，萧宸正好寻了来，这才解围。

......

他没心思去逛华丽的宫殿，去了从前常去的御花园，明明应该是深深刻在记忆里的景象，却好像十分不对了。

那朵梅花，好像不应该开在那个枝头，明明是在另一枝。那朵菊花，应该是红的，怎么是黄的？还有角落里的那丛绿竹，不应该那样高，明明要更矮一些才是。

他记忆里的花园是怎么样的？

从头到尾跟在他身后的宫人见他这样怅然的样子就心里发怵，这跟丢了魂一样。一人斗胆劝了一句：“公子，天凉，还是早些回去吧。”

他不听，那宫人只好给他围上厚披风。

在御花园吹了半天风，回到那个院子时，天已经擦黑了。

宫人们前前后后麻利地动作着，给他解下披风，端了热水侍候洗脸洗手。小厨房的菜掐点做好，热气腾腾地端上桌。

谢方晏扫了一眼菜色，蹙眉道：“他今晚要来？”

宫人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答：“陛下方才有吩咐，公子可以先用膳。”

就算萧起没有这样吩咐，谢方晏也没打算等人。

他挑着自己喜欢的菜色吃了，人还没到，他就已经吃好撂了筷子，梳洗好，躺上了床。

这人不给皇帝面子的行为宫人们早就习惯了。在宫中这么久，他们也算看出来了，自古以来只有不受宠的嫔妃才千方百计地讨好陛下，那些被放在心尖尖上的，哪个不是欲擒故纵，吊得皇帝心痒不已，甘愿挂死在这一棵树上。虽然这位公子他的确就是不屑于讨好皇帝，但本质上这种行为就是能让人因为求不得而永远迷恋。

谢方晏倚靠在床头借着烛光看书，他现在不看那些个圣贤书了，专挑民间的小话本来看，虚假的才子佳人也能消磨半日时光。

看了许久，看得他眼睛酸了，萧起才撩开帘子，准备上榻。

谢方晏扔了书，自己挤到墙角去，留给他一个背影。

照往常来说，萧起肯定要凑过去死缠烂打，亲亲搂搂，再顺势发展到那事去。可今晚萧起很本分地躺在自己的那一边，没有多余的动作。

“阿晏。”

谢方晏没有答。

“今日，司徒清来问我你的事......”

谢方晏睁开了眼。

“他知道了你的事，字字恳切，声声泣血，要我......放过你。”

萧起闭了眼睛，他说：“阿晏，我知道，我让你很痛苦。”

我亲手杀了你最敬重的太子、你最知交的人。

我折你的羽翼，让你满腹才华无用武之地。

我断你傲骨，让你忍受最不堪的屈辱。

他说：“阿晏，我送你回江南吧。”

安阳王的封地是在大梁最富庶的江南，千里沃土，鱼米之乡。老安阳王意外离世后，其家眷被先帝接到王都定居。如今，他想送谢方晏回他父亲曾经的封地。

谢方晏闻言震惊，他感觉到他的心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

萧起是什么意思？他可以离开皇宫了？怎么可能?

他猛地翻过身来，死死地盯着萧起，想看出他面上有什么破绽，萧起怎么可能肯放自己走！

萧起见他这个样子，本来蹙着眉的脸色突然笑了。

他说：“没骗你，是我误你，如今改邪归正了还不行吗？”他伸手去捏谢方晏的脸，被谢方晏躲过了。

“你......”谢方晏谨慎地道，“是不是有什么条件？”

他这副提防的样子，萧起本来没打算提条件的，这会儿却突然生出逗弄的意思来。

他凑到谢方晏的耳边说了句什么，谢方晏的脸突然涨红了，他咬牙切齿地道：“你......简直不要脸！”

萧起愈发觉得好笑：“不行啊，好吧。那......”

他又在谢方晏耳边说了几句，这下惹得谢方晏直接拿枕头扔他。

“给我滚!”谢方晏怒道，“没见过你这种没脸没皮的货色！”

他如今小话本看了不少，骂人的话也愈发多了，基本不会出现从前那种想要骂人却苦想不到词的情况。

萧起觉得这样也挺有趣，忍不住多逗了他一会儿，最后才说了句正经话：“我希望，我来护送你，从王都到江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