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2)
谢方晏放下遮着眼睛的袖袍,阳关照射下朦朦胧胧间竟认错了人,他模糊地喊了一声:“清世?”
话音刚落,两个人都愣住了。“清世”是前废太子萧宸的表字,那个已故之人,谁都知道再也回不来了。
萧起悻然收回了手,面色不大好,但是他迫使自己挤出一个笑容,对谢方晏道:“阿晏,是我。”
谢方晏立即坐了起来,道:“罪臣言错。”他连看都不愿意看萧起一眼,用侧脸对着他。
萧起只得讨好地贴上去,挤坐到他身边去哄他:“阿晏今日不开心吗,是不是底下人伺候得不顺心?还是这座宫殿住腻了,给你换一处好不好?”他那样惶恐。
谢方晏不知为什么异常烦躁,他别过脸去,冷面冷语地道:“萧起,别费心了。只要看到你这张脸,我就永远高兴不起来。”
“阿晏......”那双眼仿佛装着深海般的深情,委屈又哀求。
谢方晏知道这人一贯会装可怜,只觉得身心俱疲,他闭着眼睛倦倦地道:“算我求求你,求求你了萧起。放了我,或者杀了我。我是废太子同党罪臣,你斩了我吧。能不能不要再把我困在这种地方,让我像你的妃嫔姬妾一样一处一处地住你后宫的宫殿?算是我当初看走了眼,你放过我行不行?”
他憋了三年,在心里憋了太久,太多的不甘和委屈,从来没有跟旁的人说过,也从来没想去跟萧起说,可是他真的要疯了。为人臣子,若有气节,在辅佐的主上身死后便该自绝于世,再不济也该退出仕途,怎么能以这种姿态跟在敌对者的身边?萧起说爱他,可是有没有问过一句,自己到底愿不愿意?
萧起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说话。他只是把谢方晏抱在腿上,不住地亲吻他的鬓角、侧脸,把脸埋在谢方晏的颈侧深深吸气。萧起不可能会放过谢方晏,只要他们活着,就注定不死不休,他们心知肚明。
萧起抱着谢方晏进了房中,谢方晏把脸对着墙,眯着眼睛装睡,萧起也便陪着他从午后睡到天黑,醒来了直接用晚饭。
毕竟午睡了这么久,两个人都神采奕奕,根本睡不着,看了会儿书两人去院子里坐着吹风,萧起给谢方晏裹上披风,叫人在院子里放了个炉子温酒。
“‘红泥小火炉,绿蚁新醅酒。’你以前给我念这句诗的时候就说,你喜欢这样温暖自由的事,如今还爱吗?”萧起笑着问他。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谢方晏默默在心里补上后两句。这首《问刘十九》本是诗人隐晦邀请友人来家中喝酒所作的,当年谢方晏就想,下雪天,和几个友人围在火炉边烫酒喝的确温暖又风雅,自己什么时候也要这样尝试一回。但是太子位分尊贵,向来“君不入臣家”,那他只好去入那“君家”,跑去东宫蹭了几番酒水,也算是这辈子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了。
谢方晏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没有答他,轻轻抿了几口,才道:“我还教你‘大雪压青松’,你不也没做几件正直的事么?”
萧起还是笑着,他望着黑洞洞的夜空,道:“阿晏,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亡。自古以来,争褚失败的皇子是什么下场,不用我多说。”
“可清世不是那样的人。”谢方晏盯着酒杯里清酒映出的虚影,“你当初若安分守己,不争不抢,他定会善待......”
“若我不争不抢!”萧起猛地侧过头来看他,不知怎得突然激动起来,“那我就永远是卑贱的宫仆之子,谁都看不起我,连一口饭都要看人脸色靠人施舍,什么人都可以随意议论唾弃我的身份、我母亲的身份。你自己说说凭什么,凭什么你的清世一生出来就是天定之子,未及三岁就有那么多德高望重的老大臣争先恐后地自荐太子太傅,而我已过读书之齡半年,朝中竟无一人、甚至是我的父皇记得这件事!你让我不争不抢,你以为我争的是这个皇位?我争的是我还有我母亲的尊严连带我这条命!”
他骤然发作,倒把谢方晏吓了一跳,举着酒盏不知该如何动作。
萧起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如此,许是他背负了这乱臣贼子的骂名三年实在需要一个宣泄口,也许是他唯独不希望谢方晏这么看自己,所以有些失态。他嗫嚅着,说了句:“对不起。”他别过头去,呆呆地盯着自己空了的酒杯,半晌才吐了句意味不明的话:“阿晏,我们都身不由己,却也只能靠自己。”
晚间空气更凉,火炉里的火明明灭灭,酒壶里的酒经热散发出浓香的酒气,融入秋季的凉气中,两个人便在这凉丝丝的酒气中和着满怀无可解的思绪各自喝着酒。
谢方晏的酒量不算好,两个人怀着杂乱的思绪,把自己从神采奕奕喝到熏然。
醉了的谢方晏是恬静可爱的,浑然没有平时的尖牙利爪,萧起温柔地亲吻他,进入他,跟他醉生梦死,体味这人世间最大的极乐。谢方晏因为醉酒全身热乎乎的,肌肤还泛着一层浅粉,软绵绵地任他动作,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从未有过地顺从,除了事后不舒服,一定要洗澡才肯睡。
于是萧起只好叫人备了水,自己亲自抱他去洗,又仔细裹好了单衣抱回床上。
回了床上,萧起也舍不得睡,他总是贪恋谢方晏这难得的看起来温柔恬静的时刻,就像他们初见时一样。那个时候,谢方晏还跟在萧宸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