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这是一个可怕的地方（2 / 2）

她长得其实还挺漂亮，金黄色的卷发软软的搭在肩上，蓝色的眼瞳里尽是温和，可唐映的第一个反应却不是去拉住她的手，而是不由自主的往院长后面退了一步，将脸藏了起来。

他那时太小还无法理直气壮的表达自己的想法，只是内心深处隐隐的觉得，比起红色铁门外的未知，福利院才是自己熟悉的地方。这里的人他很熟悉，这里的大通铺他很熟悉，这里的玩具和小人书他也很熟悉，哪怕这里糟糕的食堂饭菜那也是他吃惯了的。

当然还有花花。

他不知道没有自己那个小女孩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她不会表达，不会说话，这里没有任何人明白她。唐映亲眼看见阿姨漠然的把她的衣服扒下来将她拖进澡盆，亲眼见过她抱着布偶熊的手指甲缝里全是污泥，他还见过她穿着不合身的大T恤，衣服滑落下来露出的肩膀上都是不小心磕在桌上地上留下的乌青。

唐映的沉默不合作让院长拿他很头疼，这个年纪身体健康的男孩子是最容易找到养父母的，年纪再长两年就不好说了，这孩子若是肯对大人们展现出哪怕一点点的亲近和亲昵，就决计不会沦落到需要在福利院长大的地步。

于是给他们整理床铺的阿姨有天笑他傻，说唐映真是个名副其实的缺心眼，为了个智障儿连爸爸妈妈都不要了，她还说花花这种女娃没有人要是活不长的，看样子指不定没两年就要死了，到时候唐映才能知道自己现在的行径究竟有多蠢。看她一边嘲讽一边粗暴地掀开他们的床单把那些呆滞的孩子拨来弄去，唐映突然就感觉到一股难以抑制的愤怒，他突然跳过去拉住女人的衣角对她又踢又打，女人抬手来挡他又被他一口咬在了手臂上。

“哎哟你个臭逼崽子！！”

女人尖叫了一声随即一巴掌将他抽倒在床上，唐映的脑袋重重磕在了床边，睡在旁边的花花受了惊，她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匍匐在床上，一边冲着唐映倒下的地方抽搐着一边扯着嗓子发出刺耳的哭喊。

那天一场休息室里的闹剧前后也不过十分钟，可就像是要验证女人话糙理不糙一样，从此惊吓过度的花花却陷入了持续的高热之中，福利院把她送到医院养了一周，后来又因为床位太紧张无奈接回来治疗。唐映见她每天都要吃下一堆颜色不一的药丸，最开始女孩还会反抗和尖叫，得两个阿姨共同作业才能让她成功服药；然而后来她的体质变得越来越差，连反抗都没有了力气。

这样拖了大约三个月之后，花花终于离开了人世。

小唐映是第一个发现她断气的人。

他在半夜突然醒来，一睁眼就看见了正死死地瞪着他的小女孩，她的脸色在月光下灰白一片，双眼死气沉沉就像食堂里偶尔买来改善伙食的那些死鱼，小嘴依旧微微张开伸出小截舌头，蓝白色格子的被单从她肩上滑落下来，露出了唐氏儿粗大的有些诡异的脖颈。

而她的一只手正虚虚搭在身前，指头紧紧地抠着唐映棉被的一个角。

唐映呆了半晌，才试着去掰了掰她的指头，发现不太掰不动。

他又低低地唤了她一声，依旧没有反应。

渐渐地，他开始觉得害怕了。

当时唐映还不到四岁，还懵懵懂懂，直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却又不得要领。这偌大的屋子黑压压、空荡荡的，抬眼是白色的几乎没有任何温度的墙，耳边是呼吸不畅的孩子们浓重的鼻音和细碎的呜咽，面前是花花已经冰凉凉的没有任何生气的诡异面孔。

唐映感觉自己的身体渐渐僵硬，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缓缓的缩回了被子里，不知不觉间早已经泪流满面。

自从被自己无知而武断的父母扔在枫城已经三年多的时间了，这段日子里他依靠自身愈合了心脏的缺口，也遇见了不太寻常的好朋友，或多或少也感受到了自己在这里区别于其他残障小孩的优势以及获得的宠爱，因此他对枫城福利院的感情虽然算不上喜欢，但至少也谈不上排斥。

而花花的死亡，却是头一次让他清楚的意识到，这里真是个可怕而冰冷的地方。

这里不应该是他成长的地方，留在这里的小孩也许就会像花花这样，在某一个夜晚安静的死去。

除了唐映，没有人发现她，没有人怀念她，也没有人心疼她。他们的出生和他们的死亡都像一阵风，吹过无痕，对谁都没有任何影响。

不是说这里所见即是恶人，这里没有一丁点善意，而是善意太有限，它和爱之间还有太远太远的距离，所以这里也不会是他的家，家和福利院终究是不一样的。

小唐映生平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了这件事情。

无独有偶，就在这个时候，唐元和曹芸夫妇进入了他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