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她有一个烂肚皮（2 / 2）

“医生这啥意思啊。”

“就是心脏缺角，室间隔在胚胎时期发育不全形成异常交通，”当天已经给无数病人解释了无数遍病例的年轻医生满脸倦意，几乎没有正眼看他们：“是很常见的先天性心脏病，占先心病的百分之二十，可以治。”

“好好的怎么会有心脏病啊！”蔡月华在旁边双眼通红，几近崩溃：“我生他的时候明明都是好的啊！吃那么多好东西又没磕着碰着，养得这么金贵咋就变成这样子了啊！”

看她立马就要凄惨地哭起来医生头都大了，当即拧着眉头打断她：“又不是没得救了哭什么？这个病可以做手术的，一般来说可以等孩子大一点再来做，但你儿子的情况我们建议尽快。”

他这句话说完，杨玉贵脸上的表情先是一阵欣喜又顿了一下，慢慢的黑浓的双眉在眉心处逐渐压出了个川字，他一手抚着蔡月华的背同时用有些干涩的嗓音问：“医生这个费用要多少啊。”

“这个我怎么知道，要看医院收费标准。不过介入封闭手术不算贵，加上住院费各项检查大概六到八万吧，你们有枫城医保吗？”

两口子愣怔的看了看彼此，最后蔡月华低下头抹了一把泪，杨玉贵则是无声地摇了摇头。

“室间隔缺损不尽早治疗会造成肺动脉压力增高危害孩子的呼吸系统，所以建议还是尽快手术，另外先心病的术后护理也很重要，要想让他像正常孩子那样生活还是需要花费一些精力的，你们尽快做决定吧。”

离开了医院，蔡月华和杨玉贵抱着唐映回到了日租房里，三人在那张不知道被多少病人躺过还散发着怪味儿的双人床上沉默的坐了将近一个小时，一直到唐映饿的受不住了开始哭，依旧是小小声的抽噎着，是没有一点中气的哭法。

他这边一哭，蔡月华便受不住了也跟着哭，两母子你唱我和的哭了半小时，把杨玉贵哭的心里发毛，他实在听不下去了便猛地站起来开始怒吼，脸色赤红，唾沫横飞，骂蔡月华是个没用烂婆娘，骂她有个烂肚皮，骂她就是来杨家讨债的，不然全家这么养着她还能生出一个残废来。

蔡月华被他骂的愧疚又害怕，浑身抖得像筛糠，只能呆呆的看着杨玉贵说不出话来，她怀里的唐映也被吓的不轻，脸上小小的五官皱成一团终于“哇”的大哭了一声，竟是自出生到现在从未听过的响亮。

听见孩子的哭嚎一直谩骂的男人瞬间抖了一下，两行浑浊的泪水瞬间从眼眶里滚落，顺着那张因为整年忙着春耕夏耘秋收而抱经风霜的脸往下滑，他狠狠地抬手抹了一把脸，冲着佝偻着背快要背过气去的女人咆哮道：“下一个给老子好好生！！要再生个有毛病的老子弄不死你！！“

下一个。

那这一个呢？

这一个呢？！！

蔡月华内心在尖声喊叫，但是嘴唇抖了许久却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们最后选择抛下了这个孩子，将他留在了枫城四方区的派出所门口。

夫妻两最后是乘长途汽车离开枫城的，一路上彼此没有说过话。杨玉贵靠在窗边看往后飞驰的风景，蔡月华则是挨着他面无表情的低头看着自己无力搭在腿上的双手，无论车子如何颠簸车上如何拥挤，她的身体一直保持着和她丈夫相隔大约十公分的距离，整整二十多个小时的路程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杨玉贵却总觉得她好像在哭。

当时唐映的生父母觉得自己有无数个合理的借口，比如等同于家里几年收入的高昂的手术费，比如农村人家都不需要因为心脏不好而虚弱精贵的男孩，比如他们重新生一个也不过耗费一年时间，反正两人今年都才二十七八，也生得起。

可他们不知道这个病在心室修补后孩子像常人一般生活的可能性其实很高，也不知道农民可以在户口当地申请转诊实现异地医保即时结算，更不知道室间隔缺损是有一定自然闭合的机会的，只是枫城医院的年轻医生觉得唐映的缺口略大闭合可能性太小，不耐烦之余便没有主动和父母亲提。

杨家两口子以为自己有无数的理由，然而说到底他们其实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只知道在枫城生活的这几个礼拜里，这个城市得陌生、巨大、拥挤都让他们心力交瘁精疲力竭；他们无能为力，感觉自己命如草芥，形同蝼蚁，于是也没什么别的想法，单纯的就是想放弃罢了。

而他们这一放弃，小唐映也就被独自留在了繁华的枫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