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她有一个烂肚皮(1 / 2)
唐映最初并不姓唐,而应该姓杨。
他也不是枫城人,是普安镇德江县马庄村一对夫妇的儿子,父亲名叫杨玉贵,母亲名叫蔡月华。两人都是当地的农民,杨玉贵的爷爷原来是马庄村的支书,娶得又是小有名气的蔡美人,结婚当天还在村口摆了整整五十八桌的流水席,在鸡犬相闻的乡下地方狠狠地刷了一发存在感,十分招人眼馋,以至于后来马庄村的闲人们没事就总爱明里暗里地观察蔡月华,想看这女人究竟能给杨家生出个什么样的金蛋蛋。
蔡月华也知道自己是村里人们茶余饭后和牌桌上的谈资,可偏偏肚子还不争气,头一年生的就是个不带把的。当时还在严格执行计划生育政策,根据国家规定如果父母双方都是农村户口,在第一胎是女胎的前提下可以生育第二胎,可天不遂人愿,等蔡月华的二胎长到五个月他们找了熟人去医院一查居然还是个女胎,无奈之下只能选择了引产。
五个月的引产已经属于终止妊娠,过程和生孩子差不多,两口子是在县里医院悄悄做的手术,从打了针开始宫缩之后蔡月华便开始承受一阵一阵剧烈的疼痛,这是比第一次顺产还要锥心的痛法,让她几乎在病房里尖叫着满地打滚,就这样从晚上八点到第二天早上八点,整整十二个小时孩子才掉下来。
这样的经历让她对于继续生育心有余悸,等她病恹恹的从县里回到村里,当晚就忍不住和杨玉贵商量:“咱就好好养大闺女不行吗?”
“那可不行,”杨玉贵瞪圆了眼睛,鼻子里恨恨的喘着粗气:“总不能让他们看咱笑话,何况老杨家的根无论如何也不能断在我这里!”
于是没有办法,那一年的冬天,蔡月华开始准备怀第三胎。
这次怀孕对于她来说任务艰巨,女人从怀孕前半年就开始积极准备。先是喝了一段时间婆家不知道从哪里问来土药房子,用黄芪、党参、沈香、没药、粉草、川芎、枳壳、枳实、胡桃、玉竺各一钱,例假时候熬成药汁每天喝;后来听邻居说碱性体质容易怀男,家里就大半年没见过白米饭,而白薯、白公鸡、大豆、番茄饭桌上几乎天天都能见得着;甚至后来还有亲戚送了她自家做的装着雄黄块的小布袋子,让她除了来例假的时候都得带上,保准最后怀上的百分百是个男娃。
蔡月华那一年过得如履薄冰,连做梦都常常梦到自己回到了县医院的引产病房里,醒来后后背的汗都润湿了床单。她实在没办法想象再来一次引产,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否还能撑得住,直到第三胎怀孕四个月的时候两夫妻战战兢兢的去医院再查了一次,总算证实了这回怀的的的确确百分之百是个男娃。
杨家两口子这下总算心满意足,回到乡下杨玉贵淌着一把老泪焚香告祖,蔡月华也总算扬眉吐气的开始挺直了腰板养护身体,梦里前几个月苍白冰冷的手术台再也没有出现过,取而代之的是自己白白胖胖的漂亮儿子,哇哇哭着蜷缩在自己的怀里。她撩起襁褓一眼就能看见那根竖起来的小丁丁,粉嫩嫩的漂亮的惊人。
六个月后,阳历四月十四,在一个春风和煦的日子里,肩负着为杨家传宗接代的唐映终于顺利出生了。
他出生时候的模样就十分讨喜,哪怕脸还皱着身子也还小小的,但那双乌黑的眼珠子却大且亮,像极了他的生母;而且他还不是个烦人的孩子,从来不怎么会大声哭嚎,饿了也只会小声的抽噎着,更不好动,大多时候都只是躺着睡着,极其让人省心。
最早蔡月华只是单纯觉得这孩子好带,听其他家媳妇说起自家劣迹斑斑的孩子时还会心生得意,可渐渐地她开始发觉这孩子似乎哪里有些不太对劲,比如他总涨红着脸细细地微弱地呼吸,喂奶时候还总会被呛着,比如他都三个月了还像一个月时候那样轻,常常半夜里浑身发汗,整夜抽噎着睡不着觉。
这样的状况又持续了两三个月,蔡月华终于有些着急了。
她说服杨玉贵两人一同抱着孩子先去了村里的卫生所,卫生所的医生看不出所以然便将他们打发去了县里,县里的儿科医生给唐映做了初步的检查立刻发现孩子心脏有杂音,事后年纪稍长的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慢悠悠的在病历本上写下了“新生儿先天性心脏病室间隔缺损”几个字,接着一手推给杨玉贵,一手拿起自己的瓷缸子喝了口茶。
“心脏病?”杨玉贵看着病历本上的几个字感觉头晕目眩:“我娃才六个月大医生你莫开这种玩笑啊!”
“谁和你开玩笑了?**不离十的,这边医院只能做初诊,你们再去大医院看看,如果确诊了就在那边治,这病我们也治不了。”
后面蔡月华眼前一黑几乎要从椅子上摔到地上,杨玉贵也顾不上她,呆呆的抱着孩子喉咙里干巴巴的挤出几个字来:“治,治不了是啥意思…”
“治不了就是治不了的意思,没有那个设备,也没有能做手术的医生。”老医生看着两人的眼光有些同情:“去大城市治知道吧?去枫城。”
于是不到半岁唐映又辗转到了枫城。
当时正巧是农忙的时候,杨玉贵感觉自己焦头烂额,只能把家里的地托付给邻居,又把大女儿交给了蔡月华婆家,这才自己带着媳妇和儿子搭乘晃晃悠悠的绿皮火车进了城。大城市的医院和县里村里的完全不一样,挂号处拥挤的堪比春运时候的火车站,排一个专家号得搬着小马扎在医院门口从半夜四点排到八点,门口的黄牛能将一个号翻出十倍的价格,医院周围的住宿也贵的吓人,日租三百块的房子进去一看除了一张双人床一个立柜什么都没有,推开窗户只能看见半米开外的水泥墙面,楼下餐馆的油烟成天的往上面窜将窗户边框熏得黑亮。
杨玉贵和蔡月华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花了一笔钱在医院耗了半个月才拿到了唐映的完整病情报告,诊断书上是这么写的:心脏各房室东西测值未见明显异常,室壁波度及厚度未见异常,室间隔回声终端8mm,位于中动脉短轴切面10点钟附近,CDFI于该处见左向右分流束,CW在缺损处记录到高速收缩期湍流,速度4.55\/分钟。
杨玉贵在村里原先也是念过几年书的,这些字大多他还是认识的,但凑在一块就立马晕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