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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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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昏暗。

夜晚的天空,黑得发紫,黑得发蓝,黑得发红。

他被阴影所吞噬。

仿佛自己就是天上的一颗星星。

仿佛自己就是空气里的一个分子。

在一片暗潮汹涌,黏糊糊的黑暗里,他隔断了与世界的一切联系。

仅仅是融化在了黑暗里,宛如一团阴影,一摊泥浆。

......

于以求在心里编辑组织着这些话语,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也是有些文学气息的人吧。

......很热,空气里都是浑浊的气息。

不过于以求一点也不后悔刚刚摔门而走。

他不知道父亲会不会出门来找他,会不会担心。

管他呢,于以求想道,脑子里还回响着父亲拔高了嗓子的怒吼声。

为什么吵架呢?......其实都是些可有可无、乱七八糟的小事情吧。

不过是欧鹭呼唤自己一起玩玩DNF,又不过是自己的床铺没有整理好,他简直佩服亲爹的发散性思维,能从这两个小点联想到无穷多的事儿......实际证明,男人也是很能叨的,一个顶俩没问题。

不过是顶嘴了两句——自己正处于青春叛逆期,这是情有可原的吧——

“你就明确告诉我,哪些事不要我管,我就再也不管你了。”父亲冷笑道,“以后可别怪我不管你就行了。”

于以求看了看本子封面上的字——论一切,然后慢吞吞地吐出一个词:“Everything。”

紧接着一巴掌呼过来——

于以求抓住了他的手,又自暴自弃地顺着他的动作往自己脸上打,摸到自己脸上的眼镜,便顺势抓起眼镜摔在了地上。

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门,看着眼前模糊的圆形光圈,他心里忽然觉得有点悲哀。

真是......“何苦摔那命根子”。

现在好了。覆水难收。

他想着明天就是星期一,没了眼镜的自己该如何上学?明明只是200度,可坐在第一排也不一定能识别得了黑板上的字......

先不说自己莫非就坐在长椅上睡一晚上,他先意识到自己和父亲似乎已经没法沟通了。

——“我是为了你好。”

这是典型的中国家长语录和态度。

是,他明白,家长的初衷确实是“为了孩子好”,这是他们的根本目的。

可是既然目的是“为了孩子好”,那为什么不能选择一种能够真正让孩子接受的方式来劝阻呢?......如果能平易近人一点、温和一点地讲话,如果不大吼大骂、嘶吼暴怒,那是不是孩子就更能听进去父母那爱的劝阻?

明明知道青少年都有叛逆心理,明明知道你越唠叨我就越不想去执行,明明换个缓和的态度也许就可以有效果,而不是让双方发怒最后来一句“我是为你好”——既然你想要达成的目的是“为我好”,那为什么你在做的却是发泄自己的愤怒?

于以求忽然觉得很无聊。

他不敢质疑自己的父亲是不是自私的,只敢怪罪自己。其实错是在自己身上吧,可是他真的做不到低头认错。

他知道父亲养育他很辛苦,他知道他很累......是啊,自己为什么是这么自私的人呢?为什么自己不能为家里分担呢?明明自己也是个初中生了......

真烦。真的很烦——

他忽然听到远处传来“哈,哈”地喘气声,然后是那种小爪子踏在地上的声音。

一抹金色从远处撒腿跑来,欢脱地扑到于以求的身上——于以求被黏糊糊的哈喇子糊了一脸,被迫地一把抱住了这只金毛的脑袋,然后扭过头,“别动,皮卡丘,别动。”

他的自怨自艾就这样被滑稽地打断了。

“抱歉,实在抱歉。我是看着晚上没有人所以没有牵绳子出来。我家的狗平常不会随意扑别人,可能是今天比较兴奋......没有吓坏吧?”

于以求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长裙的女人,虽然看不清她的神情,但是他能感觉到她和蔼的目光。

她的声音亲切而沉稳,谈吐动作端庄而优雅,她轻轻地拍了拍金毛的头,金毛便乖乖地蹲在了一旁。

“我没事儿的,阿姨。”于以求抹了抹自己的脸,蹭掉了脸上的口水,有些局促地挺直了背坐在椅子上。

“你是......于以求吧?”女人提起裙子,坐在了他的身旁,于以求连忙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让出位置了。

“......是的,阿姨。”

只听见她温柔地笑了:“啊,刚刚是我听见你叫了皮卡丘的名字。你好,我是杜小远的妈妈。”

“阿姨你好......”于以求木讷地回复道。

“我听小远说他交了两个朋友。小远经常很开心地和我聊起你们呢,还一直嚷嚷着要约你们出来玩,不过他最近在上课,也比较忙......你们也早就开学了吧?”

于以求用力点点头。

“明天就是星期一了吧?这么晚还在外面晃荡着,不怕父母担心吗?”

于以求听着这话,心里越来越沉,脸则像是烧起来了一样发烫,鼻腔中忽然涌起一股热流。

“怎么了?是和父母吵架了吗?”

于以求没有回答,而是有些难堪地垂下了头。

“没关系的,和父母有争执是很正常的事情,不用太在意。你们都是好孩子。”

一只手忽然抚上了他的头,轻柔地抚摸着。

许久没有被这样安慰,于以求有些不太适应,可是却没有办法躲开。等到自己反应过来时,自己眼眶里已经包满了泪水,滚烫的泪水。

“阿姨......”他吸了吸鼻子,低下了头,悄悄地抹了一把脸,蚊子似地叫道。

然后他听见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你准备回家吗?”

于以求含着泪,缓缓摇了摇头。

“那今晚住我们家里吧。总不能睡在长椅上,会着凉的,你说呢?”

接着是一片寂静,只听见风吹树叶窸窸窣窣的声音,混杂着皮卡丘的喘气声。

鬼使神差地,于以求点了点头。

“好孩子。”她轻轻地道,“走吧。”

有一人在前,一狗在后,黑暗中,于以求满脸泪水,滚烫的、黏糊糊的。

......她对他说了两次,“好孩子。”

几分钟的路,却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风吹过来,带着些许初秋的凉意,刮**的泪痕,又让他清醒了几分。

他忽然有点后悔。

他有些害怕见到那张脸——杜小远灿烂的笑脸。他们已经许久未见过面了,准确地来说,上一次见面还是在暑假——也就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于以求不是自来熟,也不太喜欢、不会应付自来熟。欧鹭已经是个例外了,可是现在他竟然要去单独见另一个几乎陌生的同龄孩子,而且还去住在他家......

这个时候,一颗毛绒绒的小脑袋凑了过来,拱着他的腿,痒痒的。

他回头,停下脚步,用手摸了摸皮卡丘那柔顺的毛。

一定不能抗拒这份好意。他心想。

如果自己现在后悔了,万一阿姨就认为自己是一个白费她好心、“不识抬举”的孩子了呢?

“我们到了,快进来吧。”

灯光从门缝里泄了出来,在一片黑暗中形成一个白色的光块。

他看着女人的背影,像剪影一样,身后的那团金色已经跃过他冲进了房子里,他却动弹不得。

“快点进来呀!”女人回过头,对他微微地笑着,“不要见外哦。”

房子是真的很大,进门便是客厅,客厅外是后院,客厅右边是开放式厨房;门挨着的那边是楼梯,可以上也可以下。

而装修却和于以求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不是那种典型的金碧辉煌的酒店欧式风格,而是典雅清淡的简约中国风。

透过圆形雕花漏窗,能看到后院竟然种了一排竹子。

“谢谢阿姨。”接过递来的鞋,穿上,于以求进了屋。

他抬头,发现电视上方有一副书法作品,端正的楷书,提的正是《诗经·邶风》——杜小远说的确实没错。

而令于以求挪不开目光的,是墙的另一边有着一幅巨型油画——画中的女人,有着鲜红的唇,穿着拥有和背景一样的繁杂精细几何图案的衣服,整个呈黄褐色调子,方块、三角图样让人眼花缭乱......而有些地方竟然用金粉勾勒或填色,在灯光下生辉。

——整幅画摆在这房子里,显得异常突兀。

“上去吗?小远在上头。”

女人端了一盆葡萄从厨房里出来,带着于以求走上了楼。

于以求紧紧地跟在她后头,尽量放轻脚步不让自己发出声响来。

他忽然想起杜小远妈妈说的话:

......小远经常和我聊起你们。

真的吗?明明他们才见过一次。莫非是一起打了一次游戏,在对方心里,自己已经是要好的朋友了?......或者说——也许对方根本不认识什么人,只认识他们吧。

杜小远的妈妈轻轻地叩了叩门,“小远?......你看看谁来了?”

于以求在门后头,没有看见屋内的情形,只听见一阵窸窣的声响,一阵拖鞋在地上摩擦的声音——

“......小于儿?”那人把门大打开来,稍稍有些困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又把目光向右挪——当他瞥到于以求的一刹那,眼睛瞪得眼珠似乎都要掉出来——

“小于儿你怎么来了!”那人兴奋的声音似乎拔高了八度,又马上露出了白牙......是他经典的咧嘴笑,在于以求看来傻兮兮的。

“那你们两个慢慢聊吧。”杜小远妈妈走进房间,把葡萄放在了书桌上,和蔼地笑望着两人道。

“哦对了小于,”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给家里打个电话吧?不要让家人太担心了......”

于以求沉默了一会儿,才僵硬地点了点头。

“别担心......”她淡淡地笑着,掏出了手机来,又轻轻拍了拍于以求的肩膀,“要不这样吧,小于,由我来和你家里沟通。不过待会儿需要的时候,你得和家里报个平安,再解释一下缘由哦——免得家里人担心,认为你被坏阿姨拐回家了呢。”

“好的,阿姨......”于以求被她盯地脸发烫,他低下头,声音有些沙哑,“谢谢你......谢谢您。”

然后他报出了自己父亲的手机号。

杜小远母亲把门半掩上,回头朝他们安抚地笑笑,走出了一段距离后才拨号:

“喂......你好,请问是于以求的父亲吗?”

于以求死死地盯着本,白底黑字,印进他的眼睛里:

“鸡兔同笼问题:基本概念:鸡兔同笼问题又称为置换问题、假设问题, 就是把假设错的那部分置换出来......”

他尝试着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然而隔着门,声音还是清晰、一字不漏地传来。

他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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