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定(1 / 2)
十月初五是官家登基满十年的大日子,宫里早就下了旨意,这回是盛世里的盛事,须得大操大办。
圣意从中枢传到六部,然后传遍整个东京城,由着报信的将士百里加急送往各省各地,一时之间,天下的百姓都在关注期盼着这场大典。
虞从广今日下朝,急匆匆就奔回了府,人还没到街前,便差小厮赶忙去风荷院请了虞夏上书房候着。
望愈和祈安原本还担心是她与谢清池的事儿透出了风声,虞夏却只安慰道,“若真是我与五哥的事儿,父亲该让我去祠堂跪着领罚,而不是教人请我去书房相候。放心罢,估计还是朝中的事,咱们只管去便是。”
风荷院偏远,路上小厮催得急,虞夏自服了三叶青以来,咳嗽已被压得差不多,但这一路走得急,天又冷起来,到书房的时候,难免觉得手脚冰凉,喉咙也隐隐发痒发痛。
刚入了座,望愈眼看着她脸色,担忧地直跺脚,压低了声音急道,“这主院的下人作什么吃的?小姐来落了座,一口热茶都没奉上来!”
虞夏忍着不适,拉了拉她的袖子,望愈还待要再去问,大门却被蓦地打开,虞从广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
虞夏被望愈扶着刚要起身,虞从广却将纱帽放在案上,连忙摆了手走过来,“莫要多礼,莫要多礼了。夏夏啊,你听说了没有,这回官家要办盛典的事儿?”
虞夏还是依着礼数浅浅福了一身,强忍着喉咙里的不舒服道,“女儿有所听闻,还听说为了昭示官家仁德,要将还乡养老的孔老将军也请回京参与庆典。”
虞从广摊着右手手背,重重拍在左手手心里,一张脸都拧到了一处,“正是!正是啊!礼部那些昏了头的东西造孽啊!为了奉承陛下,连叫孔老将军回京的主意也想得出来……可谁承想,陛下还就答应了……”
虞夏出言打断道,“父亲,慎言。”
虞从广自知失言,讪讪噤了声,虞夏替他圆脸面,接着道,“孔老将军是先帝时评判乱的大功臣,是守护我朝安定的风云大将。官家做太子的时候,眼见天下太平,这才生了重文轻武的心思。不过登基后还是封了老将军为定国侯,并加以厚赏,是老将军自个儿功高,怕官家心生嫌隙,觉得不好再待在京中,十年前便告老还乡了。如今他老人家受佛祖庇佑,已是耄耋高龄,如何好再一来一回地折腾?”
他叹了口气,握拳直敲了敲自己的脑门,“这谁说不是呢!你说他们这些事儿做的,啊?教老将军回来,不过是为了讨好官家临时起的意,陛下召老将军回京的书信八百里加急送了出去,眼瞧着离庆典没有几天了,老将军九十岁的高龄,得在这么短时间之内奔波数百里回京……这,这简直是造孽啊!”
虞从广在屋里烦躁地踱着步,又深深叹了口气,“若光是这般,也就罢了。礼部这些黑了心肝担着虚名的狗东西,进了言,得了官家首肯,教人将老将军请回了京,可眼看着就要临近大典,连老将军的官服都没赶制出来!不光如此,庆典当日就坐于何位置,回京如何安顿,一概没管过!今儿是皇后娘娘想起来问了一句,礼部被问得哑口无言,这才闹到了官家耳朵里,在御书房发了怒,要我们赶紧给个交代出来!”
他站住步子,站在虞夏面前焦躁道,“夏夏,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虞夏背着光,坐在屋里,垂着眸没有说话,心里顿时升起一种飞鸟尽,良弓藏的悲凉。
她始终不爱入世太深,便是因着这世上有太多的不得已,不如意。
良将为皇朝出生入死,生杀里拼搏下赫赫功勋,想当年先皇在位的时候,孔老将军是何等威风八面。
一杆枪握在手里,敢教胡虏贼人见到枪杆子上的红缨便吓破了胆。
虞夏虽生得晚,可还是听说过的,当年孔将军凯旋归朝,天子携皇后朝臣均在城墙之上相迎,东京城门洞开,五十里外,百姓夹道,无不欢呼叩拜。
孔家的门户,也曾在京城盛极一时。
后来先帝亡故,孔家惧怕官家猜忌,这才放了手中所有兵权,卖了京城的府邸,只守着个虚名和曾经的辉煌,举家回了乡。
她向来明白,世间事,未有长盛。可亲眼看见,亲耳听见,却每每还是免不了唏嘘感叹。
喉咙干得发痛,方才走来一身的汗冷在身上,激得她双臂泛起一阵细细密密的寒。
虞夏理了心绪,方缓声道,“此事既然官家过问了,且要个交代,必然是看重的。既如此,须得把面子里子都全了才是。如今哪怕再仓促,也必得好生安顿定国侯。请了人来,庆典当日便要将人放在显眼的地方,百官都得敬重着奉承着,好生昭告天下,官家心里有武将,也记着从前的老功臣。”
她眉眼带着几分冷嘲,面上浮现倦意,又补了一句,“必要的话,官家也可对着定国侯哽咽道谢,这才显得出官家孝敬先帝,时刻感念祖宗打下江山的不易。”
虞从广听完这番话,抬着手仔仔细细地反复琢磨,半晌,方张大双眼狠狠一拍手,“好主意!妙啊!对,就算不好安排也必得好好安排定国侯,否则岂不是让天下人看了陛下的笑话!”
说完,又快步在屋里转了几圈,口中念叨道,“这样一来,既不寒了臣子的心,又不让百姓指点官家重文轻武,透露出怀念先帝的意思,还能堵住那些说陛下办这次大典太过招摇,未免有好大喜功之嫌的文人的嘴!妙啊!妙啊!一箭三雕!”
虞夏淡淡牵出个笑,一双眼冷静看着他,虞从广却高兴得没边儿,冲着虞夏又笑了一声,赞道,“夏夏,妙啊!为父这就写封折子,明日上朝进言与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