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2 / 2）

“总之还得先在ICU里观察几天，看看他术后的恢复情况。”

“……好吧。”

陆启胜点了点头，也只能听凭安排。不一会儿林郁被几个护士推出来，他躺在一张嵌满了仪器的病床上，身上连了好几根管子。陆启胜远远的看了他一眼，叹着气回到了等候室。

这副样子……该怎么跟小什解释啊……

他挠了挠自己脑后的乱发，顶着倦意回到等候室。

听到陆启胜进来的动静，穆尚云一下从沙发上坐起来，直盯着他看，却不敢问结果。

“他还活着。”陆启胜拖着疲惫的身子坐到他对面。

“呼……”穆尚云长舒了一口气，揉了揉怀里睡熟的小什，“那就好，活着就好。”

病房里静悄悄的，只有挂钟的秒针在表盘上滴答走动的声音，林郁记得脑部撕裂的疼痛，以及手术室里，麻醉剂带来的幻境般的噫想。终于恢复意识时，他发现自己被囚禁在黑暗中，然后他就听到耳边忽远忽近的人声。

还活着……

他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觉得轻松了不少。但黑暗却没有因此被驱散，长久的麻木，接着是头疼和皮肤间反反复复的刺痛。林郁长这么大还没遭过这样的罪，但也正因如此，他才会觉得自己能活下来实属万幸，并愿意抱着希望在黑暗中忍受。

他不能动，身上的阵痛也时常逼得他神志错乱，他甚至感觉不到有医生在照顾他，感觉不到被治疗，感觉不到他人的探望。但他告诉自己既然活下来了，事情就应该正在好转。实在疼得难受的时候，他就想象小什其实一直坐在他床边，虽然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躺在床上。有些时候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而当他失去对外界的全部知觉时，眼前的黑暗便变得更加深邃，他觉得自己像是一片失落的灵魂沉入深海，什么也感觉不到，连维持意识都有些困难。

但他一直忍受着，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林郁觉得自己还算是坚韧，他很少主动放弃，当然性命攸关的时候，他更是会不顾一切的抓住所有能够让自己生存下去的机会，即便正躺在重症监护室，被三四台机器维持着奄奄一息的生命。

所幸，林郁的痛苦没有持续很久，手术后他的伤势慢慢稳定下来，他觉得黑暗慢慢消退，耳边的声音也变得清晰起来。

意识恢复的第一天，他听到小什在自己耳边念绘本。简单的几句话，小什翻来覆去的说了好多遍。听得林郁耳朵都要长茧了，小什却还在锲而不舍的念。后来他听到穆尚云的声音，他们说穆尚云年轻的时候是个歌剧演员，有一副好嗓子，在剧院里唱男高音。林郁没听过真正的歌剧，但他知道帕瓦罗蒂。

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穆尚云居然开始在病房里教小什唱歌，林郁就躺在那里听。最开始那几天林郁还挺高兴的，因为终于可以换换口味，但没过多久，林郁就开始忍不下去了。穆尚云作为老师太过严厉，小什三天两头的就要哭上一回，而每次小什趴在林郁床边啜泣时，林郁又没办法起身安慰他。

这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林郁觉得无助。他感到自己就像个一无是处的垃圾，被丢弃在角落里。而丢下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是他这副不中用的身体——

林郁无数次尝试睁开眼睛，尝试摆动自己的手指，但到头来，他仍然只能被困在这副停摆的身体之中。慢慢的，穆尚云不再对小什严厉，音乐课也不上了，小什每天守在林郁的床边，把他当成自己的大玩偶，带着他一起玩游戏。

而林郁一直以来坚韧着的内心也几近崩塌。

深夜，他一个人仰面躺在病床上，身边是医疗器械规律的响动声，他感到眼眶逐渐湿润，直到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他的眼皮颤动了一下。然后仿佛过了百年，他用尽身上全部的力气，去驱动自己的眼皮。

夜，安详而静谧，林郁默默流着眼泪，脸上不带有一丝表情。他能看到天花板上苍白的白炽灯管，看到从窗外泻入冷白的月光。终于，他从那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之海中挣脱出来，即便只是一小步，但这个简单的动作，也足够让他热泪盈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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