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新年快乐(1 / 2)
醒来,便是年三十。
傅柳歌一睁眼,就见头顶一张笑脸,笑着的人张嘴露出一口白牙,对他说道:“过年好啊,傅帅。”
“过年好。”傅柳歌的起床气还未冒头便自我隐遁了,还残留着困意的眉间亦流露出浅浅的笑意。
村里的清晨冷得很,没有暖气和空调,寒气便无处不在。屋外田野屋顶上皆覆了一层白霜,放眼望去好似薄雪。傅柳歌在窗口见着了,便拿了相机出门,吐出的气息在空气里凝结成雾。他哈着热气,对着各个视野拍了几张,看看还不错,便连忙进了屋。
好在堂屋里烧着火热的炭盆,围着炭盆吃早餐竟也享受。
乐生端给傅柳歌的那碗面条上卧着一个荷包蛋,还有一些切薄的腊肉片、酸萝卜条等,配菜堆得冒尖儿了。
味道是很好的,所以虽然超出了平常早餐的饭量,但他还是乐得将之消灭殆尽,但待吃见了底的时候,竟见碗底还有一个荷包蛋。
乐生笑道:“土鸡蛋煎的,阿婆特意给你煎了两个。”颇有点儿幸灾乐祸的意味。
盛情难却,傅柳歌撑着肚皮也还是将那煎鸡蛋吃了下去。
饭后,傅柳歌边帮着收拾,边问道:“你们这儿怎么过年?”
“先是祭拜,祭拜先人,还有地方上的各个神庙。午后去乡亲家里辞年,晚上守岁。第二天则是去拜年。哦,对了,今天会有孩子们结队来辞年,要分糖果的,明天孩子们则是举着纸扎的红鲤鱼来拜年,这就要给零钱。如果家族大的话,得吃很讲究的团圆饭,我们家人少,就我和阿婆一起吃,不讲究那些,不过阿婆会做很多菜,不比别人家的团圆饭差。”乐生边想边说,说完又问道:“是不是挺无聊的?”
傅柳歌摇头道:“肯定热闹!”
果然热闹。
太阳高升之后,村子里就开始渐次响起鞭炮声,惊得栖息的麻雀儿扑棱棱乱飞。乐生家堂屋前和屋里都摆了贡台,屋前的贡奉天地,屋里的贡奉祖先。不过那祖先也不是什么牌位,而是一幅写在布上的神符,请村里的老先生帮忙写的,笔力遒劲、字体端正,透着一股庄严肃穆之感。而贡台上摆着的三盘面粉捏的乳猪、羊头和牛头却栩栩如生,很是可爱,出自阿婆的手艺。
傅柳歌问乐生:“这些可以拍吗?”
乐生点点头,“我们这里可不像鲁迅写的《祝福》里那样,没那么讲究,心诚就好。”
于是,傅柳歌端着相机拍下了香烟袅袅中,乐生低眉阖眼,双手合十的身影。
随后,两个少年又陪着阿婆一道去神庙里和墓山上。
一路上遇见许多去祭拜或者祭拜回来了的人,见面就互道“过年好”。
“玉婆,你有福气啊,孙子高高大大了,还上了城里的好学校!”
“多亏了乡亲们照顾啊!”
“这位小哥是谁呀?真标志,看这气派模样,城里来的吧?”
“阿姨您好,我姓傅,乐生的同学。”
“哟,好客气,真是个好孩子,来,这果子刚拜了神的,给你吃,保佑你考上好大学!”
“谢谢阿姨!”
……一路招呼着直到庙里。庙里庙外,香火缭绕,熏染出一派热闹又虔诚的气氛。
进庙前先鞠躬,进庙后要敲案台上的一口小钟,徐徐地敲响三次,待余音渐歇,才点香拜神,烧纸祈祷……
阿婆的规矩一点儿也不乱,仔仔细细,慢慢地一步步来,乐生的举止行动也显得自然而娴熟——在这点上,阿婆也将他教得很好。
傅柳歌却有些尴尬,不过还是尽量从容地跟着他们一起烧了些香纸,在磨得几近光滑的蒲团上叩了三个头。对着不知何方神圣一本正经地磕头祈福,这在傅柳歌以往的人生经历里是从未有过的事,他以为和他这样大的学生们是最坚定不过的唯物主义者,定不信这些佛鬼神仙之类。但今天看着乐生,倒也不觉怪异,反而接受得很是水到渠成,好像这个来自青桐村的少年本该如此,不是愚昧,而是还存着一份商业文明泛滥大潮之中不曾被染色的淳朴。
香纸烧完,敬拜过后,等神仙们“吃果品”的空档,乐生带着傅柳歌在神庙周围转悠取景。有些残缺的琉璃瓦,繁体字写就的庙牌和楹联,沾惹了青苔的檐角,庙前已满溢并压实了的香炉,矗立的老松——这些无不昭示着这座祠庙的古老,而阳光温柔,又赋予了它们宁谧美好的色彩,傅柳歌将之一一摄入镜头,也不落下那些前来拜神求福、谢恩还愿的男女老少们。颤颤巍巍的老人或稚子,长年在外而祈求神灵为自己守护好家人的候鸟般的游子……镜头下的他们没有美丽的面容与身姿,却自有动人之处。
从庙里出来后,三人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转道去墓山。
乐生的阿公,父母都安息于此,不止他们,几乎所有青桐村的先人们都长眠在这片郁郁青山之上。
阿婆给三座连着的坟墓贡上香烛果品,随后便挨个地叮嘱他们:“老头子,你要保佑你孙子……清儿啊,你要保佑你儿子……阿铭啊,你儿子比你出息呢,你得好好保佑他……”
虽是未亡人对逝者的嘱托,但阿婆显然有这个身份和资本以这样的语气对这三位“下命令”。
乐生悄悄对傅柳歌说道:“我阿婆虽然是出了名的温柔娴淑,不过,其实她心里却是挺强悍又豁达的。”
傅柳歌点点头,心想:幸而是这样的一个老人家,否则怎么禁受得住丧偶与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接连打击呢?又怎么养得出乐生这样的孙子来呢?
他以前向来只服干大事的人,如今对着这个瘦小年迈的老太太,却也不禁肃然起敬。
祭拜完先人,乐生提着竹篮和傅柳歌走在阿婆后边。傅柳歌沉默着,脸色也有些凝重,乐生似乎看懂了他的心思,低声说道:“其实,他们三个,我是说我的阿公和爸爸妈妈,都离去得很早,我没见过爸爸,对妈妈的印象也很模糊了,阿公的事还记得一些,但不多。所以,每次来祭拜,也不会觉得很难过。反而想着他们是我最亲的家人,就会觉得,挺暖的。阿婆说隔着生死也隔不开血脉。”
傅柳歌闻言,对着乐生笑了笑,这是一抹自内心溢出的笑容,乐生看着这笑容,一时间竟有了泪意,只得撇开头去,尽力压抑住心头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