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2）
突然顾逍站了起来，季归阳听见他的声音在自己头顶响起：“王总，那我就先走了。”
王总笑着摆摆手：“行，我看你也挺不喜欢这里的，那改天再详谈。”
季归阳悄悄松了口气，正准备给王总倒酒，顾逍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腕，季归阳听见自己“咚咚”地心跳声和着顾逍低沉的嗓音：“王总，他，我就先带走了。”
王总愣了一下笑道：“哈哈哈好，记我账上。”
“不必。”
还没等王总说完，顾逍拉着他大步走出了包厢。
电梯门缓缓合上，顾逍按了一层，季归阳站在一旁，还有些懵。
顾逍转过头看他，季归阳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背上开始一茬一茬地冒冷汗。
“工作多久了?”顾逍突然开口问道。
“六年。”
说完这句话，电梯里又陷入了沉默，正当季归阳努力搜寻话题的时候，顾逍突然伸手抹掉了他嘴上的唇膏，季归阳有些茫然地抬头，顾逍没有看他，盯着电梯门说：“这样很怪。”
季归阳跟在顾逍身后走出俱乐部的大门，外面还在下雨，只是与下午比起来雨势小了一些。两人都没带伞，季归阳直愣愣地往外走，他几乎在心底祈祷了一万次，希望顾逍没认出他来。
顾逍是他男神，准确地来说，顾逍是他们那一届计算机学院的男神。成绩拔尖又是技术大牛，在宅男扎堆的计院，像顾逍这样颜值靠谱的学霸也只此一个了。
季归阳和顾逍不是一个班的，本来接触不多，只是时常能听见班上的女生议论他，直到有一个学期，他和顾逍选了同一个老师的专业课，被分到了一个小组做presentation，季归阳被选为他们这个小组的小组长，这才和顾逍搭上话。
“我去借把伞，你在这里等我一下。”顾逍的声音把季归阳从回忆中抽离出来，他看见顾逍转身回俱乐部的吧台那里借伞，深灰色的细格纹衬衫，黑色工装裤，一双有些旧的Vans板鞋，手里还提着一个不大的电脑包，季归阳突然有些想笑，他想起大二的时候，教数据结构的教授在课堂上调侃他们：“我们计院的同学和老师都很好辨认，格子衬衫，黑框眼镜，背一个黑色的双肩电脑包，左边插一把雨伞，右边插一个水杯。”那个时候季归阳想，自己以后也许就是这样吧，做一个不修边幅的程序员，写写代码改改bug，也穿格子衬衫背黑色电脑包。
六年过去了，他没能背着双肩电脑包穿梭于校园间，反而装扮细致地坐在高级会所里服务客人，还好巧不巧地遇见了顾逍。
可是顾逍穿格子衬衫真好看，季归阳不找边际地想。
季归阳还在发呆，顾逍已经借完伞出来了，他“哗啦”一下撑开伞，提醒季归阳：“走吧。”
两人并肩而行，季归阳不敢离顾逍太近，半边身子露在伞外，没一会儿袖子就完全湿透了。顾逍带着他往俱乐部旁边的停车场走，雨点打在伞面上，发出细密的声响。
顾逍开口问道：“你……”，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停顿了一会儿才接着说：“平时像这样跟客人出来的时间多吗？”
“经常。”季归阳用手掐了掐大腿才能把声音堪堪稳住。
“辛苦吗？”顾逍的声音混在雨声里有些不太清晰。
顾逍竟然问他辛苦吗，季归阳扯了扯嘴角，愤怒的情绪突然涌上心头，他换上一种轻浮的语调，斜睨着顾逍问道:“顾老板，你带我出来只是为了问这些问题吗？”。
他怕什么呢？他就像是一株从里面开始腐烂的仙人掌，纵然有再多的刺，也不过虚张声势罢了。实际上，他比任何人都要厌恶现在的自己，他瞧不起自己，他大半个身子已经陷入泥潭，只等着淤泥没过头顶。他早就习惯戴着一张没皮没脸的面具，做一些谄媚又甜腻的表情，凭什么遇见顾逍就要变得不一样呢？季归阳索性恢复了平时轻佻的模样，伸出手指点了点顾逍的手背：“能和顾老板相处一夜，我一点也不辛苦。”
我不怕的，我不要脸，我已经没救了，我深陷泥潭可我根本不想挣扎，季归阳望着眼前仿佛无边的雨幕，送了自己一个无声的假笑。
顾逍不再讲话，很快他们走到了停车场，顾逍收了伞，拉开一辆黑色路虎的车门示意季归阳上车。
一路无话，顾逍把车开得飞快，停在了一家酒店门口。
泊车小弟很快走了过来，顾逍把车钥匙扔给他，径自朝酒店大堂走去。季归阳连忙撑开伞追了上去，用刻意做出的甜腻声音说道：“顾老板，等等我。”
顾逍皱了皱眉头，加快了脚步。到了前台，季归阳听见顾逍说：“一间套房。”
前台登记了他俩的身份证，办理好入住：“这是您的房卡和早餐券，请收好。餐厅在酒店的顶层，祝两位入住愉快。”
顾逍刷卡打开房门，季归阳发现这是一间大的有些离谱的套房，居于正中的是会客厅，两间卧房分居两侧，还有一个开放式厨房。
季归阳摸不清顾逍的想法，但他还是开口问道：“顾老板要一起洗澡吗？”
顾逍没说话，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一些，看了季归阳一眼，边回信息边说道：“每间卧房都有浴室，一会儿你把衣服放沙发上吧，我让人拿去洗。”
季归阳有些懵，追问道：“顾老板今晚不需要服务吗？”
酒店暖黄色的灯光下，季归阳看见顾逍皱起眉头望向他，很久才开口说了一句：“组长。”
季归阳的心里突然涌起巨大的恐慌，他像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在大街上，强烈的羞耻感让他无所适从。
大二那学期的专业课，最后的presentation还挺麻烦，老师要求PPT、讲稿、代码演示缺一不可。季归阳把任务划分好，让小组成员自行认领，其他同学都嫌麻烦，选了比较简单的PPT和讲稿，最后只剩他和顾逍着手准备最后的代码。
写程序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光是查资料他们就耗费了将近三天时间，又是临近期末，各科考试挤在一堆，复习时间本就紧张，只能熬夜加班加点地赶。那个时候宿舍一到晚上十一点就会断电断网，季归阳没办法，和顾逍商量熄灯后去网吧继续写代码。季归阳到现在都依然记得，混杂在网吧昏暗的灯光下、烟味里，顾逍坐在他旁边，身上带着洗衣粉的清香，一边敲代码，一边侧过身征询他的意见：“组长，这样可以吗？”显示屏的光打在顾逍的侧脸上，模糊了他本有些冷峻的轮廓，让顾逍带了点无端的温柔。
那天他们弄到凌晨四点才把演示程序跑通，反正这个点宿舍也没开门，季归阳和顾逍便趴在网吧的桌子上，打算稍微补一会觉。可网吧里实在太吵，季归阳翻来覆去，怎么调整姿势都觉得不舒服，他一扭头，发现顾逍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耳朵里还塞着耳机，鬼使神差地，季归阳拿了一支顾逍耳朵上的耳机塞进自己的耳朵里，和缓的旋律一下涌入他的耳朵。
那个在网吧通宵写代码的夜晚和那首后来季归阳才知道名字叫《理想三旬》的歌成为了他隐秘而又珍视的快乐。
那学期的专业课结束之后，除了偶尔上课时能遇见，点头打招呼之外，季归阳几乎再没找到理由和顾逍搭话。
“组长”这个词一说出来，季归阳就知道顾逍认出他来了，他再做不出平日里手到擒来的暧昧表情，只能傻站着任凭自己暴露在房间里的灯光下，心里只有完蛋了这一个想法。顾逍是他青葱岁月里的白月光，他当然不希望顾逍看见自己现在的模样，可笑又可悲。
许是季归阳久久没有答话，他仿佛听见顾逍低叹了一声，声音放缓了说道：“快去洗澡吧，别着凉了。”
季归阳现在巴不得离顾逍远一点，顾逍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所有的自惭形秽。他快步走回房间，“砰”地关上了门。
这个晚上，除了来找季归阳拿要送去清洗的衣服，顾逍一直待在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