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秋露(1 / 2)
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沈念叫秘书处的人轮着点宁晚晚送外卖那家店的饭。宁晚晚知道沈念的意思,头两日还能叫一起打工的小刘往银汇去,自己去送别的。但是到了第四日,小刘有事情请了假,他只好自己往银汇科技大厦去了。
沈念就在银汇门口等着,每天中午都在这儿等。天气很热,沈念等得衬衫都湿透了。见宁晚晚来了,他也没问宁晚晚为什么不接电话,只带着讥诮冷淡问道,“你手机又坏了?”
宁晚晚心虚,只是嗫嚅:“没坏,就是没电了…”
等宁晚晚把外卖交给前台,沈念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腕,一路把他拽到了高管专用电梯里,把他带进了自己宽敞的董事办公室。
宁晚晚不停地挣扎,“沈念你、你做什么!”他想去掰开沈念握住他手腕的那只大手,但沈念的力气极大,铜浇铁铸一样扣在他手腕上,宁晚晚只好放弃了。
沈念把宁晚晚推倒坐在了沙发上,按住他的肩膀,声音里有疑惑和淡淡的无奈,“你这个人…”他紧紧抓住宁晚晚地胳膊,“当年为什么要走?”
宁晚晚疲累不堪,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瞬间就红了,他低垂了睫毛遮住眼中弥漫的水雾,忍住喉咙里细细的哽咽,只低声道,“你都有女朋友了,我还待在你身边做什么。”
“我…我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沈念愣住了,他张口结舌,停顿了一瞬,又否认了一遍,“晚晚,我没有女朋友。”
“那天,你都带她来找我了,还说没有?”宁晚晚的眼泪终于还是自眼角落下,他索性闭上眼睛,喘息道,“难道、难道还要叫我在一旁看着你们俩百年好合吗?我做不到…这太残忍了…”他的泪流了满脸,一边哽咽着一边说:“是我不好…我当初不该喜欢你的,都是我的错…沈念,以后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沈念叫他哭得胸口痛楚,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心疼道:“你误会了我和小怡,她是我妹妹。晚晚,我没有和别人在一起过。”
“嗯?”宁晚晚哭得噎气,疑惑地抬头看沈念,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小嘴儿:“你妹妹?”
“沈怡是我叔叔的女儿。她是沈意的亲妹妹,在法国学画画…”沈念温柔地给宁晚晚擦着眼泪:“这么委屈?都哭成小花猫了…当时你和我说了喜欢,我太慌张了…那时候,我很怜惜你,也心疼你,但我不知道是否这种感情是否是喜欢…那年暑假我父亲在法国支教,我只是想拿我们的事去问问他…是我错了,我不该晾着你,带着小怡不清不楚地离开,叫你误会了…晚晚,你原谅我,好么?”
宁晚晚心里高兴了一点,苍白的小脸儿上显出一点不好意思,“啊…原来是这样。“
“那以后,晚晚接不接我的电话?”沈念亲了亲他的脸颊,刮了刮宁晚晚的鼻头,不待他回答,继续问:“还喜欢我吗?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宁晚晚被沈念抱着,坐在沈念腿上,他靠在沈念厚实的胸膛上,心中却依然很不安。他和沈念之间的差距太大了,沈念周围的一切都叫他自惭形秽。沈念见宁晚晚不说话,也没有催他,只是温柔地抱着他,轻轻地亲吻着他耳边软软的头发。
宁晚晚犹豫了很久,他有种不真实感,过于孱弱瘦小的身子甚至在微微发抖。他心底有一点高兴,但更多的还是忧虑和害怕。他忽然觉得心脏有些不舒服,心口热热的烧了起来,有一点悸痛,额头上似乎也出了一层薄薄的虚汗。他想要拒绝沈念。他一直都知道,他们不是一路人,没准儿哪天就会被冲散,沈念的位置太高了,而他是个卑微到尘土里的人。但是,他喜欢沈念,这么多年都没变过,以后恐怕也难以再喜欢上别的人了。
沈念抱着宁晚晚的手臂越来越紧,他低头看宁晚晚,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不安,仿佛一条即将被主人遗弃的大狗。
宁晚晚情不自禁地要安抚沈念,他心软又温柔,看不得沈念有一丁点儿难受,他太爱他了。最终,宁晚晚对着沈念笑了一下,抿了抿苍白的唇,糯糯道,“喜欢你。”
沈念如蒙大赦,抬起宁晚晚的下巴就吻了上去,凶狠又霸道。
宁晚晚闭着眼睛,认真地承受着。他的眼泪再次不可遏制地流了满脸,他的心脏越发悸痛了起来。这是太高兴了…宁晚晚想。也许在注定的离散到来之前,他可以放任自己再做一场梦,留下一点美好的记忆。这一点温暖的记忆,于沈念光华流彩的生活来说,可能什么都不是,但是于宁晚晚来说,是余生赖以取暖的回忆了。
沈念在P大旁边,寸土寸金的地方,买了一套复式公寓,预告登记的时候,拉着宁晚晚去了,他想把房子送给宁晚晚。他知道宁晚晚的姥姥现在还住在地下室,老人家身体不好,宁晚晚心疼,他也心疼。
宁晚晚却不愿意接受,说什么都不要。他姥姥教过他,不能平白无故地拿别人的东西,以往小的时候,沈念送他的东西,多多少少带着礼物的性质,也没有很贵重,但是房产于他而言,是不能想象的。
沈念没办法了,只好自己搬进去住。好在他的公司离得也不远。好几次他想叫宁晚晚搬过来一起住,宁晚晚总说校内更方便一点,没答应他,他也不敢过于勉强了。
沈念一有空闲时间,就会抱着一束玫瑰跑到宁晚晚宿舍楼下等宁晚晚。学校的论坛上已经有人在讨论这个帅气的男人了,宁晚晚的室友看见了,打趣他,问他是不是要嫁人了。宁晚晚脸上没什么害羞或喜悦表情,淡淡道,“只是谈个恋爱,不会结婚的。”
宁晚晚出来独自生活了几年,风吹日晒地讨生活,也没被晒黑。他皮肤还是白,不过不是以前那种透亮润泽的白了,而是过于劳累和透支以后,那种孱弱的苍白,看上去像个久病不愈的病人。
沈念总带着宁晚晚出去吃各类好吃的营养的饭菜,想要把宁晚晚的身体养好一点、养胖一点。“晚晚太瘦,再不补补,风都能吹跑了。”沈念和以前一样,总是怕宁晚晚身子不好,他又抱着一束花等宁晚晚约会了,期间打了个电话给秘书交代工作,“我有些私事,你叫沈意先主持今天的董事会议,晚上我直接看会议总结。”
沈念送给宁晚晚的花,他很喜欢,买了个好看的花瓶,精心地把那些娇嫩的玫瑰养了起来。但是沈念给他买几万块的手表、衣服,还有限量版的鞋子等等“出格”的礼物,宁晚晚没敢要。沈念一定要他接过来,他就都收起来锁在柜子里了,一件也没拆开过。他想,他也没什么钱去买礼物回赠给沈念,等将来哪天俩人散了,他就把这些东西都还给沈念,也不算拿人手短。
沈念见宁晚晚不穿他给他买的新衣服和新鞋子,也不用他送的东西,有些不高兴。宁晚晚哄他,说自己是个学生,穿太好了也不符合身份。沈念给了宁晚晚一张卡,是自己的工资卡。他每个月的工资都打到卡上,叫宁晚晚随意用。宁晚晚想拒绝,但看着沈念的脸色不太好,拒绝的话就没能说出口,就接了过来,替他好好的收着了,但是从没刷过一次,也没查过里面有多少钱。沈念不想让宁晚晚那么辛苦,宁晚晚却是不在意,说自己课少,出来做一些事情赚点零花钱,也算社会实践,总不能什么都让沈念花钱。他们约会时,沈念喜欢带着宁晚晚去一些滋补的餐厅,点一桌好菜叫宁晚晚吃。宁晚晚明白沈念的心意,会承他的情,每次见面总也会给他买一杯咖啡或是奶茶什么,还有一些沈念喜欢的零食。他给沈念买的饮料和零食都很好,但也很贵,价格可能比他自己一周的饭费都要贵。
宁晚晚仍然很辛苦地养活自己和姥姥,最多的时候做五份兼职,给杂志社写稿子,给小孩做家教,中午送外卖,在奶茶店、快餐店当收银员,甚至还会去酒店当保洁。只要能赚钱的活,宁晚晚都会接下来,他姥姥的肾病越来越严重了,要做肾透析,每周两次。昂贵的医药费像一条冰冷的蛇,盘桓着,紧紧地绞缠在他纤细的脖子上,总是勒得他喘不过气来。宁晚晚很穷,赚的钱有限,大部分交到了医院给姥姥治病,一小部分存到银行,余下来的不多,除了他自己极少的花销,就全给沈念买了东西。有时候是零食,有时候是水果,有时候是沈念偶尔提出来的小物件儿。他知道沈念什么都不缺,但他还是力所能及地对沈念好一点。
宁晚晚的心脏病似乎是有复发的迹象,打工累了,熬夜睡不够的时候,心口就会一阵一阵的悸痛,总是喘不上气。好在问题不是很严重,休息一会儿也就没事儿了。他有点怕了,但他没有多余的钱去医院检查,万一真的检查出病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他不可能也躺在医院里治病的,姥姥还等着他去救。宁晚晚自欺欺人一样,想着自己只是太累了,休息好了就没事了。他只买了些很便宜的止疼片随身带着,连救心丸都不舍得买。宁晚晚的室友知道他心脏上有毛病,身体一直不好,很心疼他的遭遇,问他为什么不告诉男朋友呢,叫男朋友帮一把也好。
宁晚晚垂下了眼睛,没回答室友。这些难处他是不会告诉沈念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些什么,也可能他早就习惯一个人扛着了。沈念算是他的什么人呢?男朋友说到底,也只是朋友罢了。不该麻烦朋友太多,否则会被朋友厌烦的。
宁晚晚偶尔会到沈念那里坐一会儿,给沈念洗衣服,有时候不忙了,也会煮饭给沈念吃。但是他一次也没留下过过夜,沈念旁敲侧击地邀请过他几回,都被他蒙混过去了。谈了一年多恋爱,沈念和宁晚晚还是只停留在牵手、拥抱和亲吻。曾经不知天高地厚,有过那么羞耻又尴尬的经历,宁晚晚觉得很没脸面,他再不敢主动了。小时候什么都不懂,可以凭着一腔喜欢抛却自尊和羞耻,如今宁晚晚却是再也不敢了。他太累了,生活已经叫他喘不过气,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奢侈的情爱。沈念和他差距太大了,他不敢再一意孤行地喜欢他了。
沈念也拿不准宁晚晚心里的想法,他觉得宁晚晚对他很好,但也透着一些疏离。宁晚晚关心他的生活,会给他买一点很贴心的小礼物,都是他一直想要却总是忘记的。宁晚晚会给他洗衣服,甚至是洗内裤和袜子,有时间还给他做饭,像个贤惠的妻子一样细心照顾他的生活。宁晚晚也愿意被他抱着亲吻。宁晚晚单方面地为他付出了很多,但是却不会再来依靠他,不愿接受他的礼物,不会主动和他说自己的生活了。宁晚晚有了难处、有了心事,也不会再告诉他了。
宁晚晚不太愿意和沈念上床。哪怕只是盖着棉被聊天休息,宁晚晚也会婉拒。他不知道要和沈念说些什么。即使很累了,他也不愿意在公寓里多做停留,更别提一起过夜。沈念知道,他们俩的心境都不像以前了,慢慢地就远着了,少年时代的亲密无间、无话不谈,再也回不来了。沈念心里有点急,但是两个人一直这么若即若离地谈着恋爱,他不敢去逼宁晚晚了。
沈念生日快到了,那天晚上在酒吧包了场,要和沈意还有一群哥们儿好好聚聚,沈念想叫宁晚晚也一起去。宁晚晚犹豫了一会儿,他最近实在是很累,一熬夜心脏就难受,他也不想去那种地方,所以就没答应沈念。他见沈念很失落,心中觉得过意不去。沈念向他讨要生日礼物,宁晚晚想了一下,说中午给他买个蛋糕,单独帮他庆祝。
那天是周六,宁晚晚买好了蛋糕,送了一会儿外卖回来,看表正好十二点。宁晚晚在店里打包了一些饭菜,和老板娘请了假,就去了公寓找沈念。
宁晚晚拿着备用钥匙打开了门,提着蛋糕和饭菜进门的时候,他的心脏猛地刺痛了一下。宁晚晚眼前一花,险些摔倒。他赶紧扶着门站定身子,缓了一会儿,才觉得好些。最近时不时就会有这个现象,越来越频繁。不过痛一下就过去了,他也没太在意。还是觉得是累着了,回去休息休息就好了。
沈念从卧室出来,他见宁晚晚来了,有一点开心。他想宁晚晚还是在意他的。他见宁晚晚背靠着门站着,不知所措的样子,心里有点好笑。沈念接过宁晚晚手里的蛋糕和饭菜放在檀木茶几上,回来走到宁晚晚身边牵住了他。他没有吃蛋糕,直接横抱起宁晚晚扔到了床上,他要吃的是他。宁晚晚二十三了,他二十六了,六年了,他们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宁晚晚任由沈念动作,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不知今夕何夕。他只是觉得心脏越来越难受,喘气都很费力了。等沈念剥光了宁晚晚的衣裳,亲到他的脆弱处时,他才猛地惊醒过来。
宁晚晚扯过被子遮住自己赤裸的身子,犹豫了一会儿,甚至不敢去看沈念的脸色,最终婉拒了沈念。他说不清自己是怎么想的,他只觉得和沈念在一起,就够疯狂了,也许这根本就是个错误吧。再喜欢也没有用,他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既然将来注定要分离,那现在为何要更进一步?于是,宁晚晚含着泪,颤抖着嘴唇和沈念道歉,哆哆嗦嗦地说自己还没准备好,希望沈念不要生气,过一个开心的生日。他知道沈念扫了兴,也许会厌烦他的矫情和拿乔,但是还是不要继续下去了。如果今天做到了最后,将来分开时他只会更痛苦,更难割舍。
沈念没有说话,宁晚晚眼睛里的泪水顺着流到了脸颊上,很羞耻很匆忙地穿好了破旧的外套和洗的发白的牛仔裤,快步走到了客厅,到玄关换鞋。宁晚晚的脚不大,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出奇得小,比很多女孩的脚丫都要小,一米七的身高鞋子竟然只穿34码,而且这么多年也没有长大,如他的身量一样,透着羸弱的少年气。所以,高二买的帆布鞋,宁晚晚一直穿到了现在。他看到自己的帆布鞋摆在沈念的高定皮鞋旁边,又是一阵自惭形秽。虽然他的帆布鞋刷的很干净,但是年代太久远,橡胶黄黄的,破旧感和廉价感还是遮掩不住。就连袜子,他穿的也是那种很便宜的透明肉色短丝袜,在超市里三元钱能买一沓,够他穿一年了。他活得简直像个奇怪的劣质的古董。宁晚晚流着眼泪,握紧了拳头放在嘴边,狠狠地咬住,忍了忍心底快要淹没了他的耻辱感和自卑感,很快地背上书包,提起送外卖的箱子,落荒而逃。
沈念看着恋人慌慌张张得出门离去,有些挫败,他想,他们都需要时间冷静,好好思考这段关系的走向。他从地上捡起宁晚晚落下的羊毛衫背心,薄薄的,一点都不保暖,背上已经破了好几个洞,但是都缝好了。宁晚晚不要他的帮助和礼物,甚至不肯接受他的情谊了。沈念把宁晚晚那件破了几个洞的羊毛衫背心穿到了自己身上。宁晚晚很瘦,他的衣服也小,沈念觉得勒得有点难受。沈念点了一支烟,脑子里不停地想着宁晚晚离开时红红的、挂着泪的眼角和不停颤抖的嘴唇。
那天过后,他们没有再联系彼此。
宁晚晚的姥姥六十七岁,尿毒症进行到晚期了,病情恨危急,必须要住院了。医生说最好能换肾,但是老人家年纪大了,即使不换肾,也要尽快动手术。治疗费要二十万块。宁晚晚有大学生医保,可他姥姥什么都没有。
宁晚晚很急,他省吃俭用这么多年,各类奖学金拿到手软,日常给杂志社写稿的稿费,再加上打工的工资,姥姥住了几天院,他的银行卡里就只有不到四万块钱了。看着被病痛折磨的姥姥躺在床上,他心中就越来越着急。宁晚晚想借钱,但是沈念这些日子已经没有联系过他了。他想沈念应该是已经厌烦他了,他俩可能也走到尽头了。他想到沈念送他的那些很贵重的礼物,还有交给他的那张工资卡,密码就写在背面。但是他怕沈念看不起他,更怕有一天累得忍不住了,还是会伸手动卡里的钱,他干脆把卡寄回了沈念公司。然后他想了想,把沈念送他的东西也寄回去了。
那些东西和卡都是前台签收的,再转交给沈念的秘书方青凯了。结果最近沈念接了几个很大的项目,工作机器一样带着秘书和助理不停地忙。方青凯忙忘记了,没有把东西转交,沈念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儿。
上午的时候宁晚晚在学校附属医院照顾姥姥做了透析,喂姥姥吃了饭,又给姥姥擦了身子。他想着下午还要给小孩子做家教,照顾姥姥睡下以后,就连忙赶回学校做准备。过了饭点食堂就没饭了,宁晚晚没来得及吃上中午饭,花了两元钱在食堂旁边的面包店买了一个临期处理的豆沙面包,打算回宿舍就着热水吃了。水壶里没热水了,宁晚晚就慢慢地啃完了那个很干的豆沙面包,噎得他有点难受。但是他太累了,准备先睡一会儿。他觉得心脏很不舒服。过了一刻钟,他没睡着,坐起来想了一下,准备起身出门去水房里打壶热水回来。宁晚晚觉得喝一点热水应该会好受一些。他问室友需要打水吗,室友道了一声谢,把自己的水壶递给了他,让他帮忙一起打一壶水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