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 / 2)
阿章撑着伞,顾绍岑在她旁边,顾绍岑很高,所以阿章的伞举的有点费力。阿章和他是同岁,女孩子要比男孩子长得快些,但过了十四岁,顾绍岑就像一竿翠生生的小竹,眨眼就是一个样。自那之后,顾绍岑总有些不好意思叫阿章伺候,江南多雨,他个头刚刚超过阿章的那一年就总提出由他撑伞更方便些,阿章很坚持。
阿章告诉他,他是主,她是仆。如果是他帮她撑伞,或者他再不用她撑伞,那么她就再没了呆在他身边的理由。
他们走得很慢很悠闲,更像是在雨中散步。顾绍岑一低头就能看到阿章小小的发旋,和脚尖踢出的水花。
“怎么不进去叫我?”
“您是天端阁的阁主,也是顾家的当家。他只是顾家的堂少爷。您在探望老阁主,他等着是应当。”
有时候他觉得,他从来没有比阿章长得快过。他将大手放在阿章的头顶上,阿章仰起脸去看他。
“我们家阿章长大了。”他对她笑着,还顺手揉了揉少女柔软的发丝,他突然道“阿章,如果咱们家注定没有当家主母,你来做个女管家好不好。阿章一定能把家管得很好很好。”
阿章头一次听他这么说,觉得稀奇,她想问为什么,想问他不喜欢赵家的大小姐了吗?可就算不喜欢赵大小姐也不要紧,从城东头辛记绸缎行的三姑娘到城南郭举人家的五小姐,都是愿意嫁给他的,堂堂顾家怎么能没有位女主人呢。但听见他这么夸奖、信任自己,心里又很喜欢,只想将这份欢喜留得再长一点,多咂些味出来,并不想说话。
等他们到祠堂的时候,果然已经算得上迟了,老远就能见着乌压压的人头。除了阁里六位长老,还有几位平时不出面的远房,顾韫辉扶着自己老娘在一旁坐了,他娘亲捉着他的衣袖,不住地哭,顾韫辉一副不耐又不好发作的样子,半心半意的哄着,一双眼却滴溜溜的四处撒。见到顾绍岑来了,眼里的精光立马盛了,摩拳擦掌的样子。
顾绍岑却只当没看见他,进门先敬了香,再见过几位长老。最后才转过去,对着那母子二人道“诸先祖在上,谁敢在座,三伯母眼疾不便,确实不能太劳神,阿章来送三伯母回去。”
阿章低低应了声“是”,就要过去扶人。
顾韫辉霍得起身,道“谁敢碰我娘。”
又指着顾绍岑鼻子道“你也敢在这祠堂里提先祖先宗,这满屋子里,最对不起祖宗,对不起顾家的便是你顾大阁主了。”
“哦?我有何对不起顾家的。”
顾韫辉忽然阴恻恻一笑,似是鱼儿终于进了网,山兔落了夹“那么顾阁主敢不敢说一说,两月前拜剑礼后的第三日,你在哪里?阁里专门清理马厩的四儿又为什么昏在了马厩里,醒来后发现厩里却缺了霆疾。”
他踱过顾绍岑身边,面对着诸位长老和顾家人,将手一摊,脸上表情是十足的丰富,贴在他那张鹰鼻狭长眼的细条脸上有些滑稽“又是为什么,在拜剑后的第三日,不能离开剑阁的顾二少爷,被人看见纵马疾驰在距天端阁六十里外的山南外道呢?”
顾绍岑嘴唇翕动,似是欲说什么。
顾韫辉见状抢先回转了身,大步向前几下,逼近顾绍岑,扬声道“顾家列祖列宗在上,祠堂庄重之地,不容半句虚言。顾阁主可敢以顾家子孙身份立誓?”
顾绍岑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一列列乌沉沉的漆金牌位,牌位前盏盏长明灯烛光摇曳。像是先人的一双双眼睛。
剑契不成,是不肖。瞒而不报,是不诚。
他今日所作所为,处处有违父兄从小教导的为人之道,更有愧于自己的为侠之心。他已然对不起自己名字里的那个顾字,再不配做顾家人。只是、只是···这里满堂坐得都是顾氏一族说得上话的长辈和天端阁的头面人物,并深知结契若非二十载期满,只有剑主身死一途可解,加上卫栩如今的状况,难免有人为了护剑做出过激的事,他不得不防,万万不能在这里将实情和盘托出。
念及此已是心意决然,正要张口否认。若是顾韫辉继续追根究底下去,他也只有下狠心···无论如何,他仍是家主,只要咬死了口,就算众人再怎么生疑,一时也不敢动作。
一帘雨幕中,却有人姗姗来迟。
“顾韫辉,你问他可敢立誓。”女子执了一柄竹骨绸伞,头戴幂笠,服斩衰,在雨雾轻笼中翩翩而来。她缓缓道“你也配吗?”
她的声音不大,如果不论这句话原本的轻蔑意思,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温柔。虽然不大,但能确保在座的每一位都听得清清楚楚,就好像她在你的耳边说话。但这个时候,她离祠堂至少还有二三十步的距离。
所有人都整肃的脸上的神色,五位长老更是分站了两边,恭敬施礼道“二姑娘。”
“怎么,虽然堂侄着人请了我。”隐在幂笠底下的人好像是笑了“但我真的来了,你们好像都很惊讶。”
二姑娘收拢了伞,先教雨水从伞上滑落,才递给了候在檐下的小厮。虽然看不见黑纱后面的那张脸,但伸出的那双手却是一双很美的手,葱白柔嫩,纤长素素,是一双写字、翻书的手。
她进了门,很文雅的还了个敛衽礼。
天端阁长老之位,以六艺设,无论年纪辈分,单论才识高低。她走过去,入其列,道“顾蘅容貌有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见残于先人,失礼。”
又对顾韫辉道“我且问你,今日顾绍岑可是天端阁阁主。”
顾韫辉道“自然。”
“可是顾家家主。”
顾韫辉继续道“自然。”
“你可是顾家人。”
“不错。”虽然心有忌惮,顾韫辉依旧有些见恼“姑姑问这些不相干的,怕不是要偏心自家亲子侄?”
“很好。”顾蘅说“无论是以天端阁的规矩,还是顾家的家规,唯有阁中六位长老有资格一责阁主,其余的人,若是想要指摘阁主的德行有失,亦可。只要你能在文试或武试中赢过而今的阁主一项,你便有这个资格。我顾蘅可以保证,也可替在座诸位长老保证,绝无偏私。但在此之前,他无需对你说得任何话作答。”
比试的地方就定在了天端阁南面的过云湖,顾韫辉打小就在外头厮混,因着不是本家,顾家也不便过于拘束干涉,怕落个欺负孤儿寡母的名声,故而自然也没有入顾家的私学,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不言而喻选了武试。江南多水,也多情,过云湖引的是太湖的活水,水面清澄、碧波微漾,湖心缀了座五亭桥,只是此时烟笼雾罩,隐匿于层层水气后,令人看不清明,只隐隐能瞧个朱红的漆柱。水阔远山长,在这样的霏霏细雨中,真正是江南才有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