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2)
突然,一片沁凉落在了他的额间。
那一丝凉意,像是此间唯一的真实,温柔而迅速的贯穿他,将他原本混沌的思绪一扫而清。他泠泠打了个激灵,然后发现自己能动了。风停了,声停了,他从地上踉跄爬起,天上纷纷扬扬下起了雪,浇灭了周围的无边业火,前仆后继的落在这片远古的苍茫大地上。
他伸手去摸飘落在他额头上的,最初的那一片雪花,它还停在那里,他捉住了它。
他醒了。
第一眼看到的依旧是阿章,他攥着刚从额头上扯下来的湿帕子,费力的支撑自己坐了起来。阿章看起来像是快要哭了,见他起来手忙脚乱的把他按了回去,嘴里却还在厉害人“多大的人饭都不晓得好好吃,事情哪里是一天就能做完的?”
边说边趁他不防备在腹上狠狠摁了一下,疼得他一下子蜷起身。
“疼吗?”阿章问。
顾绍岑含泪点了点头。
“活该。”
话虽这么说,却还是给他盛了一碗热乎乎的汤,然后灌了个汤婆子塞到他怀里。
顾绍岑半句废话也不敢说,老老实实的揣着汤婆子,乖乖喝汤。
阿章拾了个绣墩坐在他旁边,看他喝汤,这才腾出手拿手绢拭了拭发红的眼角,道“刚才你出了好些汗,嘴里还不停说胡话,吓死我了。”
“我说什么了?”顾绍岑边啜着汤边问。
阿章想了想,漫不经心地说“好像是什么昆仑,什么什么五月五日罢。记不清了。”
他忽然停下动作,喃喃道
“昆仑之墟,地首也。破而出金,以五月丙五日中铸,非其主,沙泥血垢,莫能污之。”
阿章眼睁睁看着他发了魔障似得嘴里一边念念有词,一边手脚并用的翻身滚下床,磕磕绊绊扑到案前去摸纸笔,被吓得连阻拦都忘了。
直到顾绍岑将整句话完完整整的誊到纸上,才丢开笔,跌坐在椅子上,对着那张纸发呆。
阿章还当他在梦里被魇着了,蹑手蹑脚的踱过来,俯身蹲在他膝边,用怕惊着稚儿的语气问“二公子,你怎么啦?”
顾绍岑闭上眼,摇摇头,捏着纸的指尖微微颤抖。
他一直隐隐觉得哪里出了岔子,直到听着了这句话,才猛然如醍醐灌顶。
但如果他非剑主,又该是谁呢?
只是无论是谁,这天端阁的命脉都已经捏在了别人的手中。
他伸手挡了挡从窗缝漏下的刺目阳光,才惊觉已经是白日了,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这段时间阁里没出什么事吧。”
“刚过辰时,一夜的功夫能出什么事,放心吧。”阿章取了件衣服给他披上,突然想起“对了,藏云宗的人连夜请辞走了,好像是宗内有要紧事。卫公子听说您病了,临走前来看过,为您把了脉探过额,说没事。”
继而又说道“您别说,卫公子还真神,原本您那时候又是叫喊又是浑身抽搐,庄里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卫公子只是伸手在您额头上探了探就好了。”
顾绍岑听着若有所思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像是抓住了那只熟悉的手残留在上面的一点凉意。
那边阿章还在絮絮说着“这句话原轮不到我们做下人的说,阁中如今是多事之秋,但正因为多事,哪里是一下子能全解决的。如果连阁主都倒了,就更没主心骨了。就像前两天,剑阁拜剑当日出了事,幸而有惊无险,总是有解决的法子,最后还不是顺顺当当...”
“你说什么。”
“我说”阿章看着自己被猛然扣住的双手,惊疑不定的说“您应当保重自己?”
“不是,你说剑阁,剑阁怎么了!”顾绍岑把她扣着的双手一下子抵在桌上。
阿章被攥的痛叫出声,她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顾绍岑,那双原本总是含谑带笑的眸子,此刻就像从阿鼻爬出的最森冷的游魂,直勾勾的迫切的盯着她,叫她莫名心生恐惧,她瞪大眼,眼里水光闪烁,双唇哆哆嗦嗦道“剑阁拜剑当日出了事。”
“当日?”顾绍岑面色煞白的重复了一遍。
“那天…您回来的时候早就过了三更天了。”
顾绍岑一下松了手。
那一天,确实有人比他先碰到了鲤梦剑。
阿章失了钳制,滑坐在地上,想要哭。看到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又颤巍巍的把眼泪憋了回去,挣扎着起来手足无措的想要去扶顾绍岑。
“你刚才说,卫栩走了。”他轻轻的说“他什么时候走的?”
阿章看着顾绍岑脸色像死人一样几乎用气音飘出这么一句话,也顾不得自己手腕疼不疼了,又是害怕又是不忍心,连忙说“您平静下来后,卫公子又陪了您好一会儿,现在不过走了小半天吧。”
“牵马...”一句话没有说完,勉强吊着的那口气息却已经全乱了,顾绍岑趔趄了一下,然后扶着桌角喷出一口血来,方才他乍惊乍慌、急火攻心,险些走火入魔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此时却只是浑不在意的抹了一下唇角,喘息着继续道“牵马来,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