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2)
赵君愉同他悄悄咬耳根道“岑哥哥你放心,这些人个个都是我姐亲自挑出来的,就是来同你镇场子的,今天这剑阁半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安静了没一会又凑过来说“我爹最近总想着把掌门传给我姐,忙得她脚不沾地,不然她就亲自过来了,姐夫你别生气。”
顾绍岑扯出个假笑,也凑过去和他咬耳朵,咬牙切齿的说“君愉好弟弟,你有胆子就当着赵君情的面叫我姐夫。你要敢叫,我就敢应,怎么样?”
赵君愉摸摸耳朵,打了个哆嗦,蔫了。
顾绍岑首战告捷,十分得意,正想找卫栩说话,冷不防正撞上卫栩投过来的目光。他对卫栩笑了一下,刚张口想叫他,就见卫栩连忙把目光了移开。顾绍岑撞了一鼻子灰,只好趁没人注意赶紧把嘴闭上。
卫栩显而易见不是在看他,好久没在卫栩那儿受到冷遇的顾绍岑委屈的摸了摸鼻子,这个方向如果不是在看他那就只剩下他身边这个赵小公子了。虽然昨夜他还委婉劝卫栩走出申山,在这花花世界总还能碰到他真心喜欢的人,但卫栩这移情别恋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吧,转头就看上了他身旁这颗花绣球?他看了看身边没人搭理,不知道从哪儿套出一把瓜子正在专心致志嗑的赵君愉一眼,赵君愉感受到他的目光,连忙展开一个谄媚的笑,把手里的瓜子递过去。
顾绍岑心情稍微有点复杂,于是复杂的接过赵君愉递来的瓜子开始嗑。一方面他觉得,卫栩要真瞧上赵君愉也不错,赵君愉除了整个人有点轴外活活泼泼的性格正配卫栩,要换个同样沉默寡言的,两人难道整天相对“吾日三省吾身”?而且赵家的门风一向豪放的吓人,这点光从老赵掌门能果断抛弃自己扶不起的阿斗儿子,属意自家妹妹和入了赘的妹夫所生的女儿接手昆仑派就能看出,大概也不会在意自家儿子能不能延续香火。但另一方面,他心里又有些不痛快,顾绍岑把这归结为自己心眼小,看不得自己要好的兄弟眼里有了别人。而且想想从今以后自己就要烂在天端阁里,而这两个人可以把臂同游、浪荡江湖,真是越想越悲惨,简直想要为自己抹两把辛酸泪。他这一厢情愿的操着两人份的心,把该考虑的不该考虑的都考虑完了,就是从头到尾没考虑过人赵君愉的意见。在顾绍岑心里,自家兄弟自然是最好的,要是卫栩当真看上了赵君愉,赵君愉这傻孩子该心里偷着乐才对,万万没有瞧不上卫栩的理由。
卫栩看他这一会脸色变化多端,以为他忧心拜剑的事,不动声色走到他身后暗暗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低声道“放心,今天定会平安无事。”
顾绍岑微微侧头,面色凝重的看了他一眼,前言不搭后语的来了一句“你瞧君愉这孩子怎么样?”
卫栩被他问的莫名其妙,但还是认认真真打量了一番不远处嗑瓜子嗑的不亦乐乎的赵小公子,然后老老实实的答“瞧起来确实像是能伙同你煮自家越鸟的样子。”
顾绍岑被卫栩神奇的思路给镇服了,镇服了须臾后险些没崩住笑出来。、
卫栩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可乐的,不过他一向不能理解顾绍岑为什么脸上能有这么多表情,又看了赵君愉一下,说道“他和他姐姐一点也不像。”
“你见过赵君情?”顾绍岑诧异。
“两年前她和赵掌门上山拜会过我师兄。”
“也是,赵掌门很早就有意栽培她了。”顾绍岑示意他把手伸出来,然后在他掌心放了一小把白生生的瓜子仁“那你印象里的赵君情是什么样子?”
卫栩努力回想了一下,答“很普通。”
但有鉴于他们身旁这位赵小公子恨不得把世间所有的颜色都挂在身上,审美离谱到让人怀疑他脑子不正常的程度,恐怕任何一个人和他比起来都很普通。于是卫栩又补了一句“功夫不错吧,她能在我师兄手下走十几招。”
“她一直很吃得了苦,也有天分。”顾绍岑感叹“我同君愉、君情他们俩几乎可以算从小一起长大的。你一定想不到,上房揭瓦、招猫逗狗的事情赵君情做起来比我们两个小子还要狠。她不但混账事一个没少做,还每次跑得飞快,就丢下我俩受罚。”
他没说的是,赵君情是他第一个真心实意喜欢过的姑娘。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那时候他们三个人整日泡在一起,赵君情虚长他们两岁,每次要憋坏水都是她做计划,他和君愉就是两个跟屁虫,顾绍岑那时对她很是有点盲目崇拜,哪怕被坑了一次又一次也只觉得她厉害,从来不记恨。少年男女,天长日久也生出些朦朦胧胧又心照不宣的欢喜。只不过小儿女捉迷藏的游戏也就能停在那个时候,再说赵君情大多时候并不是什么小儿女,而是个大姐头。后来她发奋习武的时间多了,同他们厮混的时候少了,再后来她是铁板钉钉的昆仑派下任掌门,他没意愿做昆仑派的上门女婿。年少时的欢喜太浅,这甚至算不上是个难题。顾绍岑不止对此没有丝毫芥蒂,对赵君情还更添了几分欣赏钦佩。两个人对少年时的情愫都绝口不提,该相聚的时候照常相聚,策马、拼酒一切如故。
卫栩此刻站在他身后,他若不侧过头去便看不见他的脸,但就算见不着他的脸,他也能想出他脸上的表情。他不无柔情又感怀的想,也许过个三五年抑或者更短的时间,他和卫栩也会变成这般。对于那时的卫栩来说,现在的自己也不过是一段遥远而模糊的心事。
正午时分,一切都就绪了。
举行拜剑是顾家改换家主的老规矩,但之前无不只在顾家内部进行,一则这样一把不祥之剑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再则这么把不详之剑也没什么好夸耀的。但天端阁接二连三的出事,看来鲤梦这把邪剑是怎样都捂不住了,捂不住了干脆就不捂了,顾绍岑广邀了各门各派,把鲤梦大摇大摆的抬出来摆在日头下面,真要想动一动,先得过了这么些人的眼睛。
观礼按照来人的地位尊卑、江湖名望,以卫栩居左首,赵小少爷居右首,依次排开。
因为原本是顾家家礼,庄重但从简,只是这次请了十三家观礼难免要将面子做足。顾绍岑为了所谓的仪式感,好教所有人感到不虚此行,又绞尽脑汁增添了些本质上没什么作用,但能大大拉长仪式时间的环节。此刻正是位阁里老资格的长者读着篇又臭又长且文绉绉的颂词,那老者仙髯飘飘,看起来颇有些翩然欲仙的气质,任谁都会以为这是阁中哪位前辈,虽然不是江湖熟脸,但这偌大江湖什么奇人奇事都有,难保不是哪位退隐已久的高人。果然这位峨冠博带的老者仙风道骨的一登场,在场的人无不整仪敛衽,一派肃穆。然而老资格是不假,却是打小教导他和大哥读书的老先生。就连这篇颂词也是顾少阁主前两天托老先生诌出来的,老先生在顾家好吃好喝的贡着过了大半辈子,一听这要求当即表示义不容辞,一挥毫洋洋洒洒写了万把字。在座诸位武林人士虽然不能说都是文盲,但也很难欣赏老先生晦涩拗口的阳春白雪,此刻却还需打着十二分的精神面带微笑不时颔首,生怕在别人面前漏了怯或者开罪了这位老前辈。
颂词结束后,便是正式开始拜剑了。
顾绍岑衣青衣戴青冠,在剑阁前行了九拜之礼。七星请剑台已解了锁链,被移至院中,台上插着的玄铁重剑比昨夜看来更不起眼。一旁的侍儿捧上白布垫,上面放着只精铁短匕,顾绍岑双手接过短匕,登上请剑台,在自己左手掌心上轻轻划了一刀,将血滴落在台上。血水一会儿就聚成了一小股,填满了剑台上的凹槽。顾绍岑却没停手,但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等到血水几乎要漫出请剑台上的七星槽,顾绍岑才草草将手撤开止了血。
回过身来的时候已是面色如常。
之后便是将鲤梦连同七星请剑台封回剑阁内,等待下任阁主教它重见天日。
拜剑之后少不得一番应酬寒暄,自打卫栩和赵君愉先后出现在了天端阁,剩下十一派的态度也从漫不经心变得客套殷勤起来。
赵君愉作为昆仑派的掌门公子原本就在这群人里混惯了,从头到尾陪在顾绍岑身边帮着迎来送往、接话挡酒,热情得好像他才是这的主人家。卫栩是从不参与这些的,这次为了顾绍岑竟也留了下来,顾绍岑怕他不自在,专门为藏云宗辟了张桌子,一桌只有卫栩和他的几位同门,就连菜色都和别人的不一样,以清淡可口为重鲜有荤腥。
原本开始的时候也没人敢来惹卫栩这尊大佛,但后来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总能生出几个胆子大的,端了杯子来这桌向卫栩敬酒。卫栩在申山上呆了二十多年,从没见过这种阵仗,目光不由自主去找顾绍岑,但顾绍岑作为今儿的主角早就埋在人堆里被车轮战一样的灌酒了,自身都难保。他只好扫视了一遍桌上的几位同门,这几位同门中倒也有一两个年纪大过卫栩,江湖经验也丰富的,只是此刻小师叔不说话他们自然半句话也不敢说,被卫栩眼风一扫更加眼观鼻鼻观心,一个个保持着乖巧的坐姿。于是,卫栩捏着杯子不动,卫栩不动满桌人都不敢动,整桌人都不动来敬酒的那两位兄弟就更不敢动了,那两位难兄难弟站了这么一小会大概酒醒了,认清现实的二人后背直冒冷汗,现在没面子已经是小事了,只是据传说这位藏云小师叔脾气古怪,别一个不开心连他俩带着桌子一块劈了。就在他俩已经考虑认怂悄悄溜回去的时候,卫栩一仰头把杯子里的酒给喝了。
于是,有了这么第一个自然有第二个。卫栩不知道怎么应付这场面,后来可能发现和说话比起来还是喝酒容易些,于是干脆谁来敬他他都一饮而尽。大伙很快发现,藏云宗这位小师叔看起来不好相与,喝酒倒是爽快,且不看敬酒人的身份高低,很快人人都想来蹭一蹭面子。
等顾绍岑反应过来的时候,卫栩已经被一半的人都敬过了。他虽然也被灌了个七荤八素,但好在还残留一丝清醒,偷偷招来阿章,让她把卫栩桌上的酒换成白水,然后自己硬是端着杯子挤了过去,左手揽一个右手勾一个,假模假式的抱怨对方没尽兴就跑了,这么三划拉五划拉就把卫栩桌边敬酒的人都拢回了自己那边。
及等散了场,阿章帮着把人都送回各自房里,顾绍岑趴在杯盘狼藉的桌上长叹了口气嘟囔道“真是要了半条命。”
他戳了戳身旁已经醉得人事不知的赵小公子,赵小公子非常不满意的撅了噘嘴,继续呼呼大睡。他觉得挺可乐,又戳了戳,赵小公子很没形象的在睡梦中吐了个泡泡。
“咳咳,顾阁主?”旁边有人小声唤道。
他强打着精神支起身子,发现身边站着位藏云宗的弟子。
那位藏云弟子客客气气道“师叔似乎醉了,我们不敢动他,您看?”
顾绍岑沉沉的点了点头,那力气活像是要把脑袋直接嗑在桌子上,看来也是醉得不轻却还是说“放那儿吧,我送他回去。”
那位藏云弟子倒也放心,说放那儿就真把自家师叔扔那儿了,呼朋结伴相扶着回自己房去了。
顾绍岑摇摇晃晃的走过去,发现卫栩在那儿坐得笔直,除了脸上有点红扑扑的,左右都看不出醉态。顾绍岑过去拍了拍他,问道“还好吗,我送你回去?”
卫栩站了起来。
顾绍岑伸出手去搀他,卫栩却压根没向他借力,自己又稳又直的向前走了几步。
然后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阿章回来的时候正碰上顾绍岑背着卫栩往外走,连忙上前两步想搭把手。顾绍岑冲她摇了摇头,向里头努努嘴道“找人把君愉送回去,别忘了给他洗把脸,脸都扣菜里了。”
然后自己背着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