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2)
夜色岑寂无声。
经过晚间的主客尽兴后,整个天端阁好似都酣然入睡了。
有人乘着夜色,悄悄的来到剑阁。他拎起那把古旧而繁复的铁锁倒腾了一阵,然后费劲且小心的往前一推,“吱呀”一声,那两扇本该二十年后再开启的大门露出了一道仅容一人可过的缝隙。他灵巧的侧身滑了进去,随后将门掩回了原本的样子。
进了门他脚下的步子就加快了,离下次守卫换岗差不多还有半柱香的功夫。他直奔向后殿的位置,殿内多少还留有前一夜打斗的痕迹,地面上的剑痕犹在,血迹已冲刷的一干二净了,乾坤炉还好端端的燃着,七星请剑台也好端端的归于原处。
他两步踏上请剑台,鲤梦剑的剑身依旧黑漆漆的没什么变化,请剑台凹槽里的血早就干涸了,只留下一层暗色的血浆。他伸手在上面拂了一把,在手上捻了捻,除了黏黏腻腻的腥甜什么也没有。
乾坤炉内的火光映在他紧锁的眉头上,是一个小小的川字。
“这到底算是成了,还是没成?”顾绍岑喃喃。
喝了很多酒,送了卫栩回去后就独自回房休息了的顾绍岑,此刻无比清醒的站在请剑台前。
他总是感觉哪里不对,又说不好是哪里不对。虽然白日里耍了那么多花枪,其实顾家拜剑的要求十分简单粗暴,第一,需要鲤梦剑。第二,需要顾家人的血。以血拜剑,剑臣其主。除非他顾绍岑是二十一年前他老爹从哪个犄角旮旯捡来的,否则这仪式怎么都该成了。
他们每任顾家家主和剑结契是有时限的,二十载为一轮,年岁一满,家主更替,重新举行拜剑。如若更替时间一断,鲤梦就会变为无主大凶之剑,虽然顾绍岑也不知道这成为无主大凶之剑到底会发生什么,只因顾家这一二百年间从未叫更替日断过。而他老爹结契时限的更替正在这一日。当然,还有另一种情况,剑主持剑未满二十载即身死,那么就需立即轮转到下一任家主身上。总而言之,结契之事万万不可断。
所以如果他拜剑没成功,总左不过去三个原因。要么,是今日并不是更替日,他老爹把自个儿结契时间也记错了。说实话这不大可能,拜剑可以说是顾家最打紧的事情,他老爹就是把他什么时候生的给记错了也不可能记错结契时间,况且这结契时间在顾家家谱上都是有清清楚楚的记载的。要么,就是他确实是从路边捡的,但他长得实在是和他娘亲太像了,尤其是眼睛基本是一个模子直接倒出来的,从路边捡一个和自己夫人有七分相似的娃这对于顾老阁主难度未免高了点。最后一个可能,就是有另一个顾家人在今天抢在他之前和鲤梦结契了,但他们顾家传到这辈人丁稀薄,统共也就他老爹、他和他大哥三个男丁,况且虽然前一夜有一通乱斗,但今天拜剑前鲤梦都安安稳稳的呆在剑阁,没人能赶在他前面接触到鲤梦剑了。
顾绍岑围着请剑台转了两个圈圈,并没转出什么所以然来,只好安慰自己这段日子过得太紧,养出了这些疑心病。
也再没多余的时间容他犹豫,他随手将手上的血迹在衣襟上蹭了两下,按照原路又悄悄的溜了出去。
虽然昨夜去做了贼,顾绍岑第二日依旧起了个大早。
阿章早晨去收拾衣服的时候,看到衣襟上的血险些叫出来,被顾绍岑一把掩了嘴。张开另一只手给她看自己昨日拜剑时候割破的掌心,小声道“没事,昨天喝醉了被凳子绊了一下,蹭在地上又破了。”
外间果然有只翻到的凳子。
洗漱整理毕,顾绍岑神清气爽的去房间堵卫栩。结果卫栩没堵到,倒是被一名藏云弟子堵在了卫栩门口。顾绍岑一瞧才发现,正是昨儿问他能不能送卫栩回去的那位。
“卫师叔还没起。”那藏云弟子笑吟吟的抱剑靠在门边说“若阁主没有急事,能否有劳阁主多等等。”
顾绍岑也不介意吃了个闭门羹,再一看这藏云小弟子长得眉清目秀倒是很合眼缘,干脆走过去和他并排靠在门上聊起天来。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我之前也曾在藏云呆过一段日子,怎么没见过你。”
“我叫谢烨。”那藏云小弟子又笑了笑“藏云上下几千人,阁主没见过我也是疏松平常。”
顾绍岑又东拉西扯了些为什么入了藏云,下过几次山,这两天天端阁有没有什么招呼不周之类的闲话。谢烨年纪不大,人也和和气气有问必有答,但多余的一句都没有,让人不禁怀疑藏云宗是不是都这么惜字如金。
“看来你卫师叔确实没沾过酒,现在还没醒真不像他的作风。”顾绍岑抬首望了望天。
日头渐渐西移,扫去了清晨的凛冽。
“大抵是这两日累狠了吧。”谢烨扭头看着他,眼底还是明晃晃,仿佛窥知一切的笑意“涂中闹水患,原先的水路走不了,等阁主的请柬从陆路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师父在闭关,师叔点了我们七个人立刻往天端阁这边赶,我们还歇了歇,卫师叔几乎没有歇息,连雨夜也照走,所以比我们快半天的日程。”
他说“我们每人跑死了三匹马,不知道卫师叔跑死了几匹。”
等卫栩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只看到倚在门口出神的顾绍岑。
春末夏初,日光已经毒了起来,随着日影西移,屋檐下早就没了阴凉。顾绍岑还恍然不觉般,直愣愣的站在那儿。卫栩只当出了什么事,快走了两步上去握住他胳膊,微微收紧力道,关切道“怎么了?”
顾绍岑梦游似的,将目光移到卫栩的脸上,仔仔细细看了他半晌,方笑着摇了摇头。
“昨天灌了酒不好受吧,厨房里准备了醒酒汤,一会儿我叫阿章给你送过来。”他把胳膊从卫栩手里抽出来,脸上还是挂着关心的模样,口气却有些疏离“今日还有很多事,恐怕不能陪你了。”
卫栩把空了的手放下,蹙眉问道“你等在这里就为了说这个?”
“只是顺道看看你醒没醒,酒虽然是好东西,你喝不惯以后也不要勉强。”他嘱咐道一半突然收住话,摸了摸头“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些?”
然后又释然般对他笑笑“那我走了。”
卫栩就看着他这么没头没脑的说了一通,然后脚下生风一样的离开了,不像是在自家院里,反而像是在逃命。就像一年前,他们明明约好第二天一起去申水钓鱼,前一晚他还在兴致勃勃的同他讲垂钓是怎样一门学问,钓什么样的鱼要使什么样的饵料,用多韧的竿子最好。那时候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对他感叹他到底错过了这世上多少有趣的事,又说没关系,从今天起一件件去做也不算迟。但第二天,他醒过来,屋里是空荡荡的,他备好了晨食,他没回来,他一样样把东西吃掉,又一样样收拾好,然后像往日一样去庭前练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