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1）

过了几日，康熙在闲聊中问起来：“方先生，不知那程氏兄妹学得怎样了？可还能雕琢？”方苞笑回到：“那程氏兄妹皆聪慧过人，一点即透，春霖对治世经济有独到的见解，只是一谈到道德文章便闭口不言；希言这孩子在诗词歌赋上也很有天分，可说是过目不忘，只是看到女德女诫便头大不已。”康熙笑道：“总归还是个孩子，也别太拘束了他们。”方苞点头称是，随后又让仆人拿来个罐子。“陛下，臣以为这俩孩子在海外怕也是被精心栽培的，只是他们学的东西恐和我们不同，故而显得他们底子差罢了。您看，这是希言前两日给臣摆的案头清供。”说着，他将罐子拿在手里给康熙看。这是一个很普通的装酒的粗陶罐，里面插着野花甚至还有几个果子，但这插花疏密得当配色新奇，看着颇有乡野的意趣。方苞继续道：“等归京之后，臣想着有擅书画的好友再点拨这丫头一二，说不定还有一番造化。”康熙看了看，点头道：“有劳方先生了，有方先生如此悉心栽培，朕也算对得起逝去的故人了。”说完，看着窗外的风景，沉默不语。方苞见康熙语意惆怅，也不敢深问，只是对程氏兄妹更加上心。

话说在康熙有意的纵容和方苞的悉心指导下，程默终于不再那么胆小，畏首畏尾了，也渐渐明白书本上的道德标准和俗世的标准是不大一样的，便是十三阿哥来找她哥哥聊天，她也能搭上几句话了。十三阿哥还偷偷跟程霆吐槽说：“刚见你妹妹时感觉她就像个小泪包一样，轻轻一戳就有几缸泪下来，现在好多了。”程霆笑而不答，脑海中浮现起临回国前父亲对妹妹严厉的管教，心里想：“这世上谁不想活得顺心遂意？只是又有几个能做到呢？”

日子匆匆而过，转眼南巡已近结束，这日已到了山东济南，十三阿哥便来撺掇程霆一起去大明湖。一进屋便见程默在翻看一本字帖，十三阿哥扫了一眼，笑道：“宋徽宗的瘦金体，方师傅推荐的这个字帖很适合你的羽毛笔啊。”程默虽已临这字帖有一段日子了，却对写这个字的人并不了解，闻言道：“宋灰棕？我觉得他应该也是一个很优秀的画家。而且他的字如此潇洒，想必是那种无所事事，带着情人四处游山玩水的画家。”十三阿哥有些瞠目，他觉得和程默谈话时总能发现一些奇怪的点，有时候她说的话非常有见地，仿佛学富五车的样子；有时候却连一些常识都不懂，非常有趣，他想了半天，方评价到：“你大概是我见过的最有文化的文盲了。”程默赞道：“中华文化果然博大精深，十三爷说的每个词我都明白，可凑一起我却听不懂了。”程霆已笑得直不起腰来，十三阿哥无奈地说：“我们先不讨论这个问题了，还是出发去大明湖吧，再不去天就晚了。”于是三人高高兴兴出门了。

其实一个大湖泊对从小便跟着父亲走南闯北的程氏兄妹而言并不算特别有吸引力，再加上其文化内涵他们也知之不深，本以为打个唿哨就回去了，谁知他们却在一家小面馆前停下了脚步。原来他们已渐入北方地界，北方人喜食面，一把面团在面馆师傅手里便如杂耍般揉来抛去，程氏兄妹第一次见到，大开眼界，当下便挪不动步子了。那揉面的小哥也是第一次被一个漂亮妹子直盯着看，脸涨得通红，险些将整个面团都扔到锅里去。十三阿哥哈哈大笑：“来来来，我们尝尝他们家的面。”于是三人在面馆里坐下吃面，十三阿哥顺便给他们介绍了吃面的风俗。程默听说北方人有在生日这天吃长寿面的风俗，便跟哥哥商量道：“不几日便是方师傅的生辰了，我们也给师傅做碗面吧。”程霆毫不留情地戳破她：“你就是想玩面吧，还要打着师傅的旗号。”十三阿哥笑道：“这有何难，算我一起。”

十三阿哥行动力超强，果然在方苞生辰这天准备好了面缸，面粉，案板，清水这些物事，还叫来了白案师傅专门指导他们。程默穿上专用的罩袍，用绢帕包好了头发，起劲地揉起了面团。因额角渐渐沁起汗来，她随手一抹，脸上便多了几道白印子，程霆指着她笑得直打跌，程默见哥哥取笑他，顺手便将面抹到了哥哥脸上，兄妹两人打作一团，后来连十三阿哥也未能幸免，弄了一头一身的面。

他们这么大动静，方苞不可能不知道，等他赶到厨房，这三人已经玩疯了，面粉洒得到处都是，身上也一片狼藉。三人见师父赶到，连忙殓手问安。方苞气不打一处来：“我平常都是怎么教你们的，啊？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你们就是这样来照做的吗？”方苞本还想滔滔不绝给他们好好讲一讲圣人的大道理，忽见程默半抬着头偷偷看了他一眼，那可怜又可爱的样子让他满腔火气一下子都没了，他停了半天，方说道：“行了，十三阿哥，春霖，你们两个各抄朱子治家格言十遍，希言，你抄悯农……三遍。”说罢，一甩袖子走了。此时他方理解为什么程父要找一个严厉刻板的中年妇女来教导程默，其它师傅根本就不忍心下手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