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1)
却说十三阿哥拉着程默出了船舱,回头一看,见程默已是泪流满面,十三阿哥忙丢开手,有些手足无措地问程霆道:“这,这是怎么了?”程霆略一皱眉,拱手向十三阿哥说到:“怕是我妹妹有些身体不适,十三爷您先自便。”十三阿哥郁闷地转身离去。到了傍晚,遣了个婆子悄悄打听怎么回事。婆子回来,一脸不可思议地说:“程姑娘刚开始学女四书,她以为被爷拉过一下就要把手臂给砍掉,所以吓哭了,程少爷哄了半天才哄好。”十三阿哥绝没料到是这么个答案,也颇有些目瞪口呆,这么漂亮的姑娘脑子里竟是浆糊么?
由于康熙南巡大家都住在一起,此事很快传到了康熙的耳朵里,他皱眉道:“飞白怎地如此糊涂,好好的孩子都给他教坏了。”他想了想,将一直伴他左右的大儒方苞叫到跟前:“方先生,我有一故人之子,自小在海外长大,前段时间刚刚归国,我也不想让她白白被一些酸儒给耽误了,想着还是先生亲来教导更为妥当,只是有劳先生了。”方苞连称不敢,至此便在和皇子们论文之余,开始教导程霆和程默兄妹。
其实方苞对程氏兄妹也颇为好奇,虽然太多人自认为大清为礼仪之邦,海外均为蛮荒之地,不值一提,但方苞跟在皇帝身边,见识过很多海外传来的精巧之物,深知流言并不可靠,教导程氏兄妹也方便他探问海外的事情。因此没过几天,便开始授课。却说第一天上课程氏兄妹前来拜师,方苞只觉得眼前一亮,心里暗赞道:“好一对璧人。”他先问了他们兄妹几个问题,但见程霆谈吐有致,落落大方,心里更添好感,而程默虽说腼腆,却也有问必答,思路清晰,方苞对这两个学生颇为满意。他常在皇帝身边,揣摩圣心驾轻就熟,皇帝特命自己来教导这对兄妹,并非想让他们成就功名,光宗耀祖,而是让他们熟悉□□的风土人情,不要闹出笑话罢了。这个任务非常简单,相信他们师徒也会相处十分愉快的。
方苞问了他们之前学过的内容,程霆想是被悉心培养,即便在海外,也还是学完了四书,而程默则有些被放任,女四书是刚刚学起,女红则一点儿也不会。不过听说她胎里带了宿疾,被父母溺爱些想来也是有的。方苞并未介意,只是先给他们取了字,程霆的字是春霖,程默的字是希言。
这里方下课,十三阿哥便过来了,此时的他真有些怕了程默,特地打听了他们兄妹并不在一起,方拿着几本字帖作为礼物来找程霆:“春霖,方大儒亲自给你取字,真是可喜可贺啊!”程霆其实也对豪爽的十三阿哥颇有好感,闻言笑道:“多谢多谢,前两天真有些对不住,明儿我们好好在外面逛逛,我知道有好几家点心铺子颇为不错呢!”两人一笑,之前的事儿揭过不提。
因程霆程默二人基础相差太远,不久程霆便被方苞分到皇子的班上,而程默则被单独教导。经过几日相处,程默感受到方苞的善意,也不再像刚开始那么胆小。方苞温言道:“希言,你先写几幅字来给为师看看。”程默看了看方苞,很小心地说到:“师傅,我不会用毛笔写字,用别的笔来写可以吗?”方苞有些意外:“哦?什么样的笔?拿来看看。”程默早有准备,将自己常用的文具递了上来。
方苞接过来一看,是一个很普通的嵌螺钿漆盒,打开盒子,里面却是一根非常奇怪的笔。笔身为棕红色木制,有着极为细腻的纹理,却认不出是什么木头,上面还用极细的金丝嵌成奇怪的花纹,笔尖为金属薄片,笔尾则是黄金打造的羽毛,羽毛根部还镶着一粒小小的红宝石,也不知是怎么磨制的,宝石在阳光的照耀下灿然生光。程默见方苞一直在看笔身上的花纹,便解释道:“师傅,这个是拉丁文,写的是西方先贤的一句话,我思考所以我存在。”
“我思考所以我存在?”方苞默念了两遍,心中颇有所感:“这位先贤实乃有大智慧之人啊。”说完,将笔递给了程默。程默又将文具盒里一个扁扁的小银盒子拧开,用笔尖蘸着里头的墨水开始书写: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乡情。方苞拿过来一看,字毫无风骨可言,中规中矩而已,便说道:“此笔写出来的文字倒是别有风味,明儿我寻几个合适的字帖给你好好练练。”而后又温言问到:“怎么想起来写这首诗?”
“这是我母亲生前最喜欢的一首诗。”
见程默有些情绪低落,方苞岔开话题,问起她回国后的经历,程默毕竟心思单纯,三言两语便被套话套了个干净。不夸张地说,这段时间算是她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她在海外虽不说交友广阔,也颇有几个要好的朋友,没想到被父亲带到苏州舅家后,却遭到空前的孤立。父亲特地和舅舅打了招呼,让她中途插班至家族女学,想让她好好学习中华的礼仪文化。但首先,她感觉到舅母并不喜欢她,舅母那审视的目光让人感觉格外不舒服。她的表姐妹不知为什么,也总对她似有若无的有些敌意。她的一举一动都要被她们批评。因为她自小上过背板,行坐间颈背都很挺立,她们便笑她像个男人,虽然她并不觉得表姐妹们弯腰缩背有什么好看的;法兰西很流行各种彩色宝石,因此她的很多首饰都是宝石的,表姐妹们笑她像个暴发户,因为在这里温润的玉石才是最上等的;还有,她很喜欢蕾丝,尽管她极力掩饰,还是被眼尖的表姐发现了她无意中在袖口露出来的中衣的蕾丝边,便笑她穿破了洞的中衣,搞得她非常的无语。然而最难过的,莫过于女夫子对她公然的看不上了。她们的老师是个很刻板严厉的中年女性,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衣服总是很暗沉,而且程默从未见她笑过。女夫子对她丝毫不懂女红家务颇为不满,得知她不会用毛笔写字后更是勃然大怒,敲了她手板,手心的紫痕很久都没有消退,并且对赶来求情的父亲也颇有微词,认为他将女儿宠坏了,搞得她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有心不去上学,又怕将来真闹出笑话,连累家里人,只好暗自忍耐。
方苞对她的遭遇颇为同情,却也暗自奇怪,从程霆处能看出他们的父亲应该是个开明通达,人情历练之人,不会对程默的遭遇毫无所查,但他为什么要如此苛待女儿呢?仿佛一定要将她培养成一个墨守成规,谨小慎微的平庸妇人。方苞有些想不通,但也只能暂时抛开,只拿着书本开始教导程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