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2)
隔天,东沙码头的事情果然登了报。
这事要细究起来,还算易水堂的人先越界,本来易水堂和庭门井水不犯河水,易水堂在舞场和长水街一带征收保护费,偶尔接一些保护客人人身安全的工作,庭门则在码头打捞油水,两者业务并不相干,偏偏易水堂前几日接了个北方豪客,这人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往码头看货,不小心和庭门的人发生口角,当晚是程静带的人,他和庭门的话事人崇霂霖本来就有龃龉,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这才引得两帮人马大动干戈地干起来。
程厉坤闻声赶到的时候,两方已经交火完毕,程静被五花大绑着,看着分外狼狈,倒是崇霂霖毫发未损,还笑容满面地邀他去舞厅喝酒,说是当作道歉。
程厉坤想起这个疯子就头疼,崇霂霖本来是崇家长子,是崇门正儿八经的少主人,奈何年少时太过离经叛道,惹得崇九不喜,他不待见这个正妻所出的儿子,反倒对其它姨太太生的孩子悉心栽培,由此,崇霂霖自然也不在他面前露脸,他年纪轻轻就拜到程公会门下,可把崇九气个半死,这还不算,自接任庭门以来,这位放浪形骸的大少爷还专门在报刊登载一则公示,特地申明要与崇家斩断关系,并不再与崇九以父子相称。
在崇九有意拉拢他的关头出这档子事,程厉坤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崇霂霖心里打什么主意算盘。
可惜这两父子窝里斗,他是没什么兴趣掺一脚的。
程厉坤洗漱完下楼,等待早饭的空落,便让吴妈去喊少爷起床,他自己则捡了份晨报,摊开版面看了会,又叫人去把程静找来。
程静是家生子,比程厉坤小上几岁,是那年在一号码头血拼少数活下来的人之一,程静平日办事稳妥周到,除章始成外,程厉坤最放心他,但这小子到底年轻,遇上崇霂霖就沉不住气,程厉坤明白八年前那件事给他打击太大,对于昨晚的事,也没有过多责难,只叫人去祠堂领了二十几个木板子。
“想清楚了吗?”程厉坤坐在软沙发上喝茶,茶是苏州那边来的碧螺春,汤底清得很,他拿茶盖拂去上边的绿芽儿,低头喝了一口,又下死命令道:“我不管你跟崇霂霖有什么恩怨,下次见着那条疯狗,你给老子绕道走明白没有?”
“明白了。”程静这声闷得跟葫芦似的,程厉坤不理他,这小子显然不是崇霂霖的对手,那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见人就咬,程静明知下套还卯着劲往里钻,什么时候被人吃抹干净都不知道。
到底还是太年轻。
把人敲打完,程厉坤就眼不见为净地打发他走了,程渂这时正好惺忪着眼儿从楼梯处下来,他穿的还是昨晚那件睡衣,下面荡着两条白晃晃的腿,完全没觉得这样有何不妥。
程厉坤感觉自己的眉头又跳了起来,他端起茶杯喝茶,压着心里那点冲动抖了抖报纸,才冷声吩咐道:“吴妈,去给少爷拿裤子来。”
吴妈得了吩咐,“欸”了一声,半途又佝着背折了回去。
程渂并未留意,踩着棉鞋走到程厉坤跟前,乖乖巧巧地道了声“早”。
这规矩是程厉坤教他的,程渂虽然反应迟钝,但奇异的是,无论人家教他什么,他只要一学就会,像钢琴和小提琴,他弹拉起来像模像样,就没有人不交口称赞的。
程厉坤抬眼看他,发现程渂眼下有些乌青,不禁蹙眉道:“晚上要乖乖睡觉。”
程渂看着他,然后明白似的点了点头。
程厉坤哼一声,就不再管他了。
没等多久,早饭摆上桌,程厉坤和程渂面对面落座,佣人盛好稀粥,程厉坤就着馒头吃用起来,抬眼见对面的人毫无动作,不禁又顿下筷子,淡声道:“自己吃饭。”
程渂心思简单,他的一举一动很好猜,开心时会多跟你说几句话,会轻轻摇你袖摆,还喜欢到院子里去浇花,他不开心就更好猜了,打从来到公馆,他一不开心就不吃东西,这些年程厉坤有意惯着他,他也就愈发胆大,每次闹脾气都要使这招,像高手最后的杀手锏似的,屡试不爽。
就如眼下这样,他是习惯了,每次绝食都要程厉坤像喂小孩一样喂他,才肯继续好好吃饭。
不过这也是有原因的,程厉坤有次动怒,手里竹条都举起来了,吓得程渂流泪打嗝,将近半个月都没开口说过话,他本来就话少,程厉坤怕他因此变成哑巴,心里有愧,一日三朝都好声好气哄着,就差把人宝贝似的供起来。
自那之后,程渂绝食便成了府里的头等大事,伺候的佣人们战战兢兢,生怕程厉坤的怒火牵连,程厉坤自己也不好过,若是正常孩子,他可能早就扇巴掌呼过去了,可程渂不同,他是博古架上易碎的瓷瓶儿,磕不得碰不得,要真吓坏他,最后遭殃还是程厉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