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笺（2 / 2）

已过许久了罢。

亦心轻轻叹了口气。

秀水灵山隐剑踪，不闻江湖铸青锋。逍遥此身君子意，一壶温酒向长空。

四大世家之一的藏剑山庄坐落于风景雅致的杭州西湖畔，一直以来皆是江湖中人无比向往的名胜之地，不仅因为其铸剑之道堪称一绝，更因纵观四家，巴蜀唐氏机关毒影、明暗一线；霸刀柳氏霸气外露、锋芒尽显；长歌杨氏一心朝廷、忧国忧民；唯有藏剑叶氏，最成君子之器，最是不羁逍遥。

叶颀入藏剑山庄已是许久以前的事了，他甚至记不清楚自己刚领略到西湖风韵之时，是何等的惊讶艳羡；只晓得那日同他一并入庄的少年，唤作叶怜。

自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是朝夕习武的师兄师弟，闲来赏过庭院梧桐千树，随意赋诗一首；醉来饮罢陈年老酒，倚船眠于湖心，那样惬意悠适的日子一度成为了他们眼底心中的“江湖”。

——哪怕是后来，时过境迁、物换星移，明明知道了江湖险恶、命不由己，少年还存着一个陈年的梦，就像那坛埋在梧桐树下再没喝完的酒，终究带着他们最美好的回忆，沉进了岁月的深处。

名剑大会，群雄逐鹿，亦心还记得，那天江南微雨，七秀坊主叶芷青携了几名七秀弟子前来藏剑，共同商讨比武一事，萧灵嫣便是其中之一。

这个女子，在他和叶怜的眼里，从来都是不一样的。便如其他七秀姑娘都明媚艳丽得宛若春风，只有她的面色总是苍白些，眉眼之间亦填了可怜之意，唯唯诺诺地跟在叶芷青的身后，仿佛渺小得不过一粒尘埃，只偏偏被他们二人捧作珍宝。

“叶颀，你不会喜欢灵嫣吧！”骤然被叶怜提出这样的问题，一向沉稳安静的亦心竟显得有些窘迫，最后到底是什么也没有答，只一个人径自回了屋子。

大车槛槛，毳衣如菼。岂不尔思？畏子不敢。

大车啍啍，毳衣如璊。岂不尔思？畏子不奔。

谷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皎日。

红木雕花的书案上仍旧安放着清晨未读完的一卷《诗经》，斑驳的书页略微泛黄，而那首情意绵绵的小词，却始终如一地扣动着亦心的心弦。

——他喜欢这首词，喜欢字里行间的每一点风韵，也喜欢……那个同他一起闲游画舫，共览诗书的温婉女子。

如果有那么一天，能够向七秀坊提亲的话……

天啊。

亦心不敢这样奢求，也实在没有资格奢求。

后来风云变幻，暗潮汹涌，身为藏剑山庄的卓越弟子，亦心第一次踏入了嵩山少林的门槛。而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偏这一次与禅宗佛意的邂逅，竟赫然改变了他的一生。

“让她回去吧。”良久，待无边思绪渐渐敛回，亦心终是沉着声，吩咐了身侧一脸懵懂的信使。言语之间，正恰到好处，不失身份。

“可……”信使听罢，遂露出了一丝为难的神色，小声嘀咕道，“可那姑娘仿佛是铁了心要见你，我若是劝不动，又，又该如何是好？总不能……把人家赶出去吧。”

“佛门清净地，她这般胡来，便是违了规矩。”亦心眉眼微动，手中力气却紧了一紧，顷刻间，那纸薄薄的信笺便被绞成了一团，恰似他此刻的心。

“所以……”信使话未说完，远处便有守寺小和尚的声音阵阵传来：“诶，姑娘！姑娘你不能进去啊！”

眼见那一抹衣着黛粉色罗衫的憔悴身影直直朝着亦心而来，他心底好容易竖起的万丈城墙便于刹那间松动了些许，濒临土崩瓦解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