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沉梦（上）（2 / 2）

但黑夜太短了，梦境也逐渐变得单薄，若要真正地“活着”，便得让梦里的那个人走出来。

可……他该去哪儿找那个人呢？

再者说，即便找到了又能如何呢？还将自己堪堪拼凑出来的心肝脾肾呈去任那人践踏吗？

倚星惶惑数日，想出了一个绝妙的法子——梦中那人无非是一个证明他作为“人”存在着的印记，至于那个印记下究竟是什么，其实也不那么重要。

如此想来，淡漠却不阴沉、冷锐却不暴戾的雾年，似乎比那个带给他无尽苦痛的男人好上千百倍……

于是，梦中容貌模糊的男人一点一点生出了眉眼，颜如冠玉、眸似寒星，倚星开始不再畏惧无梦的白日。他尽心侍奉着雾年，如同过去侍奉那个人一样，甚至小心翼翼地驱赶起了周围和他一样做着美梦的人。

倚星原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守着这颗失而复得的心。

可是回到牵星宫的第二年，他疏忽了，让一只小妖闯入了雾年的视线。

起初，倚星并未把剪银放在心上。天宫那么多的貌美仙娥、俊美仙君都未能让龙神多施舍一眼，一条尚未能化形的蛇妖又何足为惧？

但很快，他便发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从来不用膳的雾年竟吩咐他准备起了膳食，还任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蛇妖在不染纤尘的腕颈纠缠；分明说着绘完画卷便送那蛇妖回去，却又在寥寥数笔后一再搁置了笔墨。

倚星不曾想过要从雾年那里得到什么回应，可，凭什么是剪银？一只低贱卑微的妖？

那些雾年以往从未展露过的温柔神色让倚星痴迷不已，但这却并非为了他。而梦中的那个人纵然再不好，却也只会对他这般宠溺。

雾年变得不像那个人了。

这个发现让倚星恼怒不已，梦中那个男人的面貌开始变得日渐扭曲，雾年俊美的眉眼格格不入地歪斜着，仿佛在嘲笑他的自欺欺人。

问题出在那蛇妖身上，一定要除掉他，倚星慌乱地想。

因而那日看到剪银吞下了一整颗汤团，被噎得在桌角翻了肚皮，倚星也只是冷眼看着，一边暗笑他的愚蠢，一边盼望着他快些断气。

可惜雾年很快发现了剪银的异状，不仅把蛇救了回来，甚至为此给他开了声形，并冷冷地质问了倚星。

“我没有注意到。”他默默垂下了晦暗不明的眼。

这点疏忽无可厚非，雾年没有再追究。但倚星明白，如若剪银再在他面前出了什么意外，雾年很可能便会由此迁怒于他。他暗自咬牙，却不敢再轻举妄动。

数月之后，倚星终于盼来了时机，雾年受托外出，他准备趁此机会直接将那蛇妖弄走。

一来，剪银之前表达过自己想回去的意愿，即便消失也不算毫无征兆；二来，倚星不觉得雾年会闲到下凡去寻一只蛇妖。而剪银也确实傻得可以，三言两语便落入了他的圈套，乖乖地任他摆布。

倚星原本是想直接把剪银丢到哪个荒郊野外斩草除根的，却不知怎么地，在最后关头改变了主意，还是把小蛇送回了与凉山。

别再回来了，他在心底轻声喃喃。

雾年回来后不出所料地动了怒，倚星也难辞其咎地挨了罚。但只要那蛇妖不再作乱，这一切便都值得，梦中那个人的容貌终于恢复如初，冷漠依旧，却不再滑稽。

可惜倚星最后的那点儿善心没能换来令他满意的结果——几日之后，剪银竟还是回来了。

一条刚开了灵识的小蛇妖闯入守备森严的天宫，不说天方夜谭，自然也不可能毫发无伤。雾年为此又起了怒气，那小蛇妖却惺惺作态地替他开脱起来：“是我求倚星哥哥送我回去的，你不要怪他……”

倚星暗自冷笑，但那剪银回来了，雾年的心情总归是好的，只命了一句“下不为例”便再未深究。

那天夜里，倚星的梦里第一次出现了第三者。

那是一条细弱的小蛇，软软地缠在男人的腕上，不知廉耻地撒着娇。

不要看他，不要看他——

倚星扯动镣铐无声地嘶喊着，但那个人还是垂下了头，温柔地望向了腕上的小蛇。

原本笼罩在他身上的专注视线收回，一股寒意自倚星后颈升起。恍惚间，那银白的蛇鳞闪出了冷厉的光，似一把尖利的匕首，正缓缓割开他与那个人之间的牵绊。

倚星焦急地伸出手，男人却警惕地护住了腕上的小蛇，冷道：“你可以走了。”

不……不！我不要——

宛如一道惊雷劈裂了魂魄，倚星尖叫着逃离了噩梦。

他僵硬地坐起身，喘息间隐约发觉手上有些湿润，却不是泪水的温热。他茫然地抬起了手，掌心臂间浮出的黑雾比夜色更加浓稠。

这是……

倚星呆愣片刻，随即捂住了自己的双眼，古怪地颤栗了起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