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忘生(上)(2 / 2)
静下心来一想,他又觉得他爹说得有几分在理,许是他误会了人家也说不准。于是傍晚,少年便又鼓着脸进了屋子,男人还是在练功。
不过这回他可高兴了——中午送来的饭菜被吃得干干净净,连寡淡的药汤都一滴不剩。
他爹说得对,这位公子不是坏人,只不过也并非胃疾,人家胃口好着呢!那便定是早上不惯用膳的,这可不是好习惯……
想到自己中午那一通发难,少年有些脸红,扭扭捏捏半天才开了口:“早、早上还是要吃些东西的,空腹会伤了胃……你若有什么想吃的,可以同我说。”
感到男人望向他的眼中仿佛多了一丝探究,少年赧然至极,小步跑了出去。
此后几日,二人间似乎达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
男人仍是不说话的,也从不迈出屋子,多数时间都在练功。
少年不知他到底是不喜言语还是当真有口疾,但总归是有不好启齿的缘由,便也体贴地不去吵他,只每日按着点儿送上三顿吃食。
男人总会将那些食物吃完,后来还会在少年进屋时微微颔首示意,虽无言语,却不再冰凉。少年为此异常欢喜,有时还会偷偷跑到窗边向里张望——当然了,男人总是在练功。
少年不知道的是,屋里的人总会在他从窗边离开后,若有所思地睁开眼。
逝者如斯,转眼过去了数月。
那日天还未亮,少年便莫名从睡梦中醒了过来,一翻身,对上了一双黑沉的眸子。
大约是没醒透,又好像是吓得连惊叫都忘了,少年愣愣地看着床边那人。
男人凝视他良久,说出了几个月来第一句话:“我要走了。”
低沉的声音在静谧的黑暗中显得几乎有些阴郁,少年却莫名觉得十分悦耳,他眨了眨眼:“原来你会说话呀……”不知为何,他竟从男人平平的表情中看出了几分窘涩。
男人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打了个哈欠,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男人点了点头,最后道:“多谢。”说罢,便推门走了。
木门开合那一瞬吹入的冷风拂过脸颊,床上的少年逐渐变得清醒。
那个人走了啊。
三个多月好歹是听到了一声谢,可是为什么要问他的名字呀?难道还会再见吗……
少年缓缓把脸埋进了被子里,不自觉地蜷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之后的几年里,少年时常会想起那个神秘的男人。
但那称不上思念,因为他甚至不知道男人的姓名,而记忆中那人的样貌也确实开始变得日渐模糊,至多只能算是对自己少时某段奇遇的缅怀。
可惜很快,连缅怀的时间也变得所剩无几——饥荒与战乱飞至,他的家乡毁于一旦。
人性在天灾人祸面前显得一无是处,此时只有活着和死了,有悲伤却不会有悲悯。南钧医馆被那些蛮兵和曾受过救助的旧客们打砸抢掠一空,少年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医者三心却已丢得干干净净。
他流落街头,麻木地和巷子里的同样无家可归的孤儿抢食,本就干得发黑的窝头掉落在地,碾着污脏的灰土一路滚了出去。
少年跌跌拌拌地追了过去,窝头在几步之外撞上了一双不染纤尘的黑色履尖,打了几个转儿停了下来,他连忙拾了起来,用并不干净的袖子蹭了又蹭。
今日的口粮有了着落,少年安心之余,不免想起感谢这位替他拦下窝头的侠士。他抬起头,记忆中本该早已模糊淡忘的面容映入眼帘。
这似乎是男人第一次露出带着情绪的表情,他皱着眉道:“倚星,跟我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