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摇枝（中）（2 / 2）
摇光呆愣许久，终于忍不住扬起嘴角：“你说得对……”
自那日起，摇光便再未继续自暴自弃下去。他刻苦地修炼着，虽无甚起色，心境却一日比一日清明。
他已下定决心，等将来有了出息，一定要去羊族找绵枝，然后……
然后……如何呢？
时光日复一日，摇光竟有些看不清自己的心思了。他自然是感激绵枝的，感激他当日的救命之恩，更感激他让自己重拾了勇气。
可仅仅如此吗？
摇光虽样貌看似青稚，但不长个儿反长心，里头装的可是个实打实的大人了。绵枝用小朋友的眼光看待他，摇光却是在以一个成人的姿态审视着绵枝。
他觉得绵枝圆圆的脸颊很可爱，卷翘的额发也很可爱，从眉目间已能隐约窥见将来那俊俏青年的姿容。
同时摇光也知道自己很糟糕，相貌平平、身形矮小、体弱无力、性格怯懦，几乎可以说是一无可取之处。除了感恩，他不敢也不能再有别的心思了。
他只能日以继夜地刻苦修炼，盼着老天能大发慈悲地听一次自己的心愿，让他早日出人头地。
后来摇光的确是出人头地了，虽说和他的努力似乎也没太大关系——摇光的精魂觉醒了。
北斗神君的末子转世重归神位，这突如其来的巨变自然掀起一波惊涛骇浪，有人欢喜亦有人忧。
摇光自己是来不及作出什么反应的，千年来的记忆和神力一朝涌回，他整个人都有些迷茫，分不清这一切究竟是梦还是真实，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练功过度、走火入魔了。
接受现实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上天杀了那害他满门的夜王，也算是了却他爹的最后一桩心事。
当夜，北斗神君的元神入梦，关照了摇光许多事，无非是告诫他勿忘家族荣光，今后更要时时警醒自身。但摇光不以为然，上一世便是树大招风才落得如此下场，此世他不想重蹈覆辙。
北斗一族世代掌兵权，自没落后早已被取而代之，此刻摇光这个武神突然回归，不少人都夜枕难免，而他们的眼中钉却老神在在地做起了神判官。
只听命判命，别的一概不管。
忙碌之余，摇光曾亲自下凡去羊族找寻绵枝。得来的结果却是，绵枝早与母族断绝了往来，此后不知所踪。他恨不得此生与羊族再无瓜葛，自然也不会留下音信。
其实摇光若是有心，找一只小羊精再轻而易举不过，可他不敢——绵枝是为了保护他，打伤了宗室子弟才被责罚，而他的母亲也因此病逝。
若换作上一世的摇光，必是不管不顾地先把人找着了再说。
但此世不同，他不再是那个含着金汤匙出世的北斗摇光，他经历了太多，心性早被打磨得不似往日那般傲诞不羁。他带着一张微笑的假面，不让旁人参透底下的深意。
看多了因果轮回，他也越来越熟谙这世间种种的循环往复，往往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绵枝是他唯有的一点儿羁绊和念想，他不敢冒险。
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对策，摇光正烦躁不堪，偏有人爱往跟前凑——狐族派人求问，先前定下的那门婚事可还作数。
这问题问得未免太过可笑，决定之时都无需征询的意见，现在反倒变得重要了。
他们想问的哪里是这门婚事，分明是他对狐族的态度，问他还认不认自己这个母族。
摇光归位以来，还未曾摆过什么架子，也从不提起往事。他并非心中无怨，只是懒得跟一个小小妖族过不去，丢了气度，谁知对方竟这般不识相。
于是摇光也不再客气了，正愁火气没处发，索性挑挑拣拣了一箩筐的难听话，派智庾送了回去。狐族本就心虚理亏，自此果真再不纠缠。
又过了些时日，摇光到底忍不住了，几番周折后终于寻到了与凉山。不过那时正值剪银重伤，绵枝忧虑交加地守着昏迷不醒的小蛇，又担心雾年追究便设下了重重结界。
摇光本就心怀歉疚，见绵枝不愿被人打扰，犹豫再三后还是悄然离去。本想着等人出关后再去相见，谁知此后数月，绵枝都未露面。
再逢故人已是三年之后。说是重逢也不贴切，毕竟摇光是在姻缘镜里看见的绵枝。
那时雾年向天请劫，入劫前夕登门拜见，托他护一条小蛇妖平安。摇光好奇心作祟，便在之后借来了姻缘镜一探究竟，谁知一看两看竟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身为神判，摇光本不该掺和这些事儿，却也因此改变了主意。徇私逆天又如何，他只为讨一人欢心。
其实有段时间摇光一直很嫉妒剪银，嫉妒他能与绵枝朝夕相伴、无话不谈。可很快他又意识到，剪银之于绵枝，恰如绵枝于他。
如此想来便更不对劲了，万、万一绵枝也喜欢上剪银，这可如何是好？！
摇光心下七条尾巴警觉地炸成一团，暗道势必要让雾年和剪银早日重修旧好。
这边为了雾年历劫之事操心，绵枝却主动找上了他，尽管是为了剪银，摇光仍是激动得差些落泪。
他头脑发昏地把人带进了内阁，绵枝警惕地看着他，仍是恭敬地叫了他一声神君。
当那双黑亮的杏眼望向他时，摇光紧张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仿佛自己仍是当年那个弱小不堪、被人围着打的窝囊废。
但他不是了，早就不是了，若他还是那样，要怎么配得起眼前这个人。
摇光突然觉得自己很矛盾，他希望绵枝能记起自己，但又不愿绵枝想起他曾经软弱无能的样子，更怕他因母亲的事忌恨他。欢喜又卑微，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他着急到几乎有些恼怒，恼怒自己的无能，面上却游刃有余地调戏起了人，像是要证明自己已与过去不同一般。他告诉绵枝，若要救剪银，便只能求他。
他压抑着自己狂跳的心，一步一步地逼近过去，直到把人圈在了墙壁和胸膛之间：“你留下陪我三日，我便帮你，如何？”
绵枝脸上羞恼的表情让他兴奋到浑身发麻，嘴上却又调笑道：“想什么呢，本君还不至于低劣至此，我不会碰你。”
“还是说……你在期待？”摇光又凑近一些，几乎贴上了绵枝发红的耳朵，“你若愿意，本君自当笑纳。”
如此想来，二人无论是初遇还是重逢，都算不上是多美好的开端。
摇光不敢告诉绵枝真相，甚至做好了欺瞒他一辈子的准备。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喜欢逗弄绵枝，大约是小羊瞪着眼睛的样子实在太过可爱，又或许是如今这种能将对方抓在手心的感觉让他心安。
过去那个保护过他、教会他坚强的少年，如今已不得不仰望他、依附于他。这个认知让摇光兴奋不已，却又每每忍不住唾弃自己的恶劣趣味。
绵枝的心很柔软，如若不是那一夜贪欢，摇光有足够的信心和耐心将他一点一点吃进嘴里。
可惜现在满盘皆乱，叫他如何能不懊悔心急。
但好在，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了。
两日之后，智庾将羊族逼迫绵枝和亲之事查了个清楚。
摇光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听完智庾忿忿然一席话却也不恼，折扇一拢，在智庾耳边轻声嘱咐了几句。
智庾吓得不浅：“这、这、你是认真的？！”
摇光笑得春光灿烂，挥挥扇子道：“快去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