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此山中谁人不分明（1 / 2）
“你已经把他们两个人都得罪了。我刚才已经和你说过，至少要先打昏一个的，你现在这样算什么？”
识海里，六角的语气透着一股无奈的意味：“你年纪也不小了，应当知道做事不能做绝。他们师兄弟两个分明情谊深重，你偏偏要拿住师兄去威胁他师弟。你想好退路了吗？”
“想好了。”叶棣在识海里这么回答道。
“有多大的把握脱身？”
“我还没演练过，不知道。但我有信心。”
另一边，温难言已经将葭山的情况颠来倒去介绍了两遍。他自己慌起来就容易嘴碎，眼看着又要重复第三遍。叶棣听第一遍的时候还在数花，直到第二遍才听清楚。他在识海里和六角商量：“我觉得这里挺好的，或许能在这里留下来。”
“我以为你会说，你要抢了这把刀，逃出去。”
“这么好的地方为什么要逃出去？这边离玄岳很远，而且听他的说法，近几年才开始有仙界门派入驻，即使子磬有意要探查，大约也找不到我在哪里。如果他允许的话，我可以在这里当个老师，当学生也没关系，反正我有不少的文化课要补。”
“你就不怕他们两个反应过来之后杀了你？特别是你现在用刀架着的这个，他可比你高一整个大境界。”
“他没我快，杀不掉我的。”
六角第不知多少次怀疑，自己可能真的教出来一个不懂什么叫轻重缓急的缺心眼。这孩子以前还算好，小心谨慎，会害怕，懂得量力而行。自从走完了长门外围，却少了谨慎，多了一种不管天高地厚的疯劲儿。
这其实也是从古至今一切修杀戮道之人的通病。叶棣生在和平年代，又是幸运地进了长门这种死后还能复生的地方，在他之前所有修杀戮道者，都是在乱世中，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吊着一条命每日穿梭于尸山血海之间，能信任的只有自己和自己的武器。这种人通常孤僻，离群，麻木，易怒，时常伴有轻生和滥杀的念头。和他们比起来，叶棣只是暂时性缺心眼，症状可要轻得多了。
………………
温难言终于注意到少年根本没在听他说什么。那双火炭色的眼睛一直没什么焦距，偶尔才转一转。他长长地停顿了一下，大约有半息时间，少年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
即使是在被威胁的情况下，温难言对“学生不认真听讲”的厌恶还是不变的。他咳嗽了两声，语气不自觉地又严厉起来了：“你在听吗？”
“啊？噢。你的衣服真好看。”叶棣下意识把他正在想的事情说出来了。
六角在他的识海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啊，我刚刚说什么了？对，不错，这里挺不错的。”叶棣舔舔唇，眼神重新变得狡黠而危险，“所以我想留在这里，你收不收我？我可以教他们格斗，只要他们不嫌弃一个哑巴老师就好。如果不行的话，收我当学生也行的，我会交学费，你想要什么妖兽，我都可以帮你打来。”
温难言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想留下来？为什么要留下来？
“你放心，如果留下来的话，我肯定不会把刀架在你师兄或者你的脖子上。除教学以外，我保证，不对你们葭山派的任何一个人动武。”
温难言还在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他下意识地抱起双臂，从表情到动作都明明白白地表现着“不信任”。
叶棣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们是一类人，我们都有想保护的人。我不是为了自己才留下来的。”
他眯起一只眼睛，神情和动作都柔软下来。黑发沿着他手臂和肩膀的线条流动，发出细微的“索索”声。
“你听说过‘一体双魂’吗？”
当然听说过，不止是一体双魂，一体多魂都听说过。如今五岳陵仙界最流行的话本子分三类：穿越时空的，重生复仇的，一体双魂纠结虐恋的。普通人的腔子里只有一道魂魄，细分下来是三魂七魄，魂魄决定了这个人的性情如何。但有些人，或是因为家庭变故，或是因为自身修炼出了岔子，身体里会比旁人多出几道魂魄。一道魂魄就是一个新人。每个人有独一无二的姓名，记忆，特质及行为方式。通常原来的魂魄并不知晓新魂的存在，而新出现的魂魄则对旧魂有相当的了解。当初有一部一体双魂的话本子火得天下皆知，十几岁的少年男女们都喜欢模仿里面主人公魂魄交换时的台词：“阴阳悖反，一体双魂。归兮来兮，吾之半身！”
虽然这话本子算是本老书了，但其余毒之深厚，十几年都没有断绝。温难言也处理过葭山派学生里几个假装一体双魂的例子——对，全都是装的，事后他们承认，是因为看了书之后觉得一体双魂很帅，心痒难耐，学来试试。
可几千年前没有那部话本。李牧又是怎么知道的？
莫非他是真正的一体双魂？
叶棣笑了笑，神情狡黠。他以前是不被允许看话本这种杂书的，只是在鹿鸣峰的时候被红豆带着看过一些言情。红豆的藏书都是山下带上来的小字抄录版，开本小到能装进口袋，内容倒是很齐全，穿越重生一体双魂三大类一样不少。他记性不错，看过了就能学着用。
“我是一体双魂里那个新魂，旧魂你也见过，之前他醒过一次。我和他的区别很明显……他不能说话。”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给温难言一点回忆的空间。等看到温难言的目光开始往左上角飘了，他才继续往下说：
“旧魂是个小傻子，资质很差，不会用灵根法术，只会一些拳脚功夫，所以小时候常被人欺负。在他十二岁的时候，我为了保护他而出现了。我帮助他修到了元婴期，但是他却不会用。他很傻，但是也很善良，谁对他好，他就信任谁。我能感觉到他很喜欢你，他应该会听你的话的，温先生。他这个人就是傻，掏心掏肺地对人好，只要是他喜欢的人，让他做什么都行。他从小被人欺负，没正经上过几天学，只会些读写，对仙门礼仪圣贤大义什么的几乎是一窍不通。因此我想拜托先生，好歹教他一教，别叫他继续失学。”
“但是我也说过了，我是为了保护他而产生的。希望先生劝好掌门，不要对旧魂动什么想法。一旦他有危险，我会立刻苏醒，就像刚才这样……你也见识过了，不是吗？”
的确，刚才正是在师兄说要除掉他的时候，他忽然就醒了。温难言心想。
他被少年的一席话说得半信半疑，盯紧了少年的面庞，眼睛一眨不眨。之前处理那些假装一体双魂的学生时他用的也是这一招——盯紧了对方，由着对方说，等到编得说不下去的时候，说谎的学生肯定会躲开温难言的目光。
但眼前的少年侃侃而谈，神情没有一丝动摇。温难言用目光直刺少年火炭色的双眼，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如果他真是在说谎的话，最先动摇的总是眼睛。
他依然一无所获。自称“新魂”的少年对上他的视线，微微一笑，不再转开，十足的自信。
少年人善说谎话，一个眼神骗过天下。
………………
“我答应你……会照顾好他的。”
温难言心情复杂地说出了这句话。自称“新魂”的少年半是请求半是威胁地逼他答应了这件事。温难言虽然谦虚地不敢自比君子，但一直努力地践行着君子的行为，君子总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所以他不轻易许诺，一旦许诺就一定会践行。
“谢谢。”少年勾唇笑了笑。
叶棣其实不完全信任这个温先生，他只是觉得有一个许诺的话，日后打起来他比较占理一点。
白狼六角在识海里叹息。它已经不知道该说叶棣是聪明还是缺心眼了，这样姑且也算一种解决办法……吧？
它识人当然比叶棣要准很多，知道有了温难言这个许诺，叶棣就算暂时安全了。但它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叶棣。这孩子的缺心眼还没医好，恐怕会不相信它说的话。
“那我走啦，帮我照顾好旧魂，麻烦您了。”
叶棣终于舍得用敬称了。他倒转刀柄，在厉难行的后颈某处轻轻一敲，厉难行全身松软，沿着他的怀抱滑了下去。“让他先睡一下，不然他会伤到旧魂的。我走啦，温先生再见。”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御神界解除，时间重新归于正常的流动。叶棣双眼一闭，往后一仰，干脆利落地倒了下去。温难言慌忙赶上前来，对着一左一右两个倒在地上的人，竟然不知道先扶哪个比较好。
好在叶棣没给他太多选择的时间。他眼皮动了动，暗自整了整喉咙，发出一声低哑的咳嗽：“咳咳，呃……”
果然，温难言先把他扶着坐了起来。叶棣做足了小动物的姿态，先是紧张地左右看，看清楚自己被换了新衣服之后又是拉扯不休，最后一脸惊慌地往温难言身边贴。
他时间算得不错。在他醒来之后大约三息，厉难行也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