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此间少年彼岸已老(1 / 2)
温难言对他认定的事情有着异乎寻常的执著,没有和任何人商量,“李牧”两个字就成了少年的名字。下了天鲲之后,葭山一行人又包了一辆大车,慢慢悠悠走回了位于山间谷底的葭山派。
葭山在中岳众山中并不以奇崛著称,也没什么出名的景点和仙迹,一条清浅的折花溪流出山中,源头有一道不足五丈的小瀑布。最开始的葭山派,就是温难言和他师兄厉难行在瀑布附近搭起的两件小舍。后来学生多了,校舍和学堂有了资助,进一步营建扩张,最终成了有七八间大屋、两联排小青舍的学院宗派,中间还给辟出了两块像模像样的演武场。只是碍于学生家长们的审美,楼房一律造得大而豪气,恨不得连瓦片上也镀上金,和葭山小巧玲珑的山水格格不入,可厌得很。
温难言把少年安排在了自己屋中,然后让学生去叫掌门来。他自己则取水替少年擦了身,又拿了一套葭山派的学生校服帮人家换上。换下来的衣服宽袍缓袖,温难言本来以为是什么稀奇的古代样式,结果到手了才发现,这只是一件被划得稀烂的普通衣服罢了。从做工精细的牛皮腰带和衣边考究的暗纹印花来看,它在完整的时候应该光彩照人。
“你以前到底过的是什么生活啊……”
温难言出门去丢掉了那堆破衣烂衫,回来之后替李牧擦了脸,又用布巾点着李牧的鼻尖发呆。
他听说过“狼孩”或者“豹孩”。年纪很小的孩子在深林里走丢了,或者被野兽叼去了,有时候不会被吃掉,而是会被母性大发的妖兽们用自己的乳汁养大。这样的孩子从小和妖兽混在一起长大,已经不会直立了,只能四足行走。他们说的是类似狼嚎的“语言”,在黑夜里也能看得一清二楚。他们熟练掌握着动物的攻击方式,警觉,野蛮,残忍。
除了四足行走,其他的每一条好像都能和李牧对得上号。
“是这个孩子?”
温难言回过神的时候眼前已经多了个影子。是他的师兄、葭山派掌门厉难行到了。两人年纪相差不大,看上去都是三十出头,温难言恂恂然像个文士,厉难行则是锋芒毕露的刀客。他身高超过九尺半,就算穿白衣戴羽冠也装不成儒生,背后悬着他的那把旧刀,没有配鞘,刀刃完全被劈卷了。
“是。不过他不是我买下的。他的买家把他托付给我……我总觉得留他在这里很危险,想着要不要把他送走。”
“他的买家是谁?”
温难言从怀里掏出那张薄薄的木牌递给厉难行,木牌上的红蜘蛛鲜亮得刺眼。他将唾沫在喉头滚了滚,声音还是干涩:“蜘蛛院主人,他说李牧是他的同族……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他把李牧托付给我照顾了。”
“李牧?”
“在路上我给这孩子起的名字。他也认了,原名应该**不离十。忘了说一件事,他不会说话,好像是个哑巴,但不是先天的那种。”
“蜘蛛院主人……麻烦了啊。”
厉难行用食中二指夹着烫手的名刺,在空中轻轻地抖动着:“葭山派绝对不能与此人交恶,但同时也不能和他过于亲近。仙门百家对他的评价不一,但都认为他野心不小。家里也和我谈过他的一些事,说他似乎是奔着江湖权柄而去的。”
“但是他在出拍卖场的时候被人抢了。要抢李牧的另一方更麻烦……”温难言长出一口气,“裂天宗余音峰,余音城的主家。他们说李牧是无魂无魄的尸体,要拿去做实验什么的。”
“然后蜘蛛院就把李牧给了你?”
“还有这个,他买下来的另一个拍品,也一起给我了。”温难言从床头抓起云母杏花牌给厉难行看。洁白剔透的云母牌上流转着灵光,厉难行想伸手碰碰,却在挨到云母牌的瞬间身如雷震,飞快地移开了手。
他感受到了云母牌上强大的生气。厉难行是雷金双灵根,修的功法又偏凶戾,碰到这种生的气息让他非常不好受。他将碰到法器的手指在背后的卷刃刀上蹭了蹭,沾了足够的煞气,这才接上温难言的话:“他送你的,你就先佩着吧。”和厉难行互补,温难言修的是冲和绵长的生道,他本人还通一点医术。“至于这个李牧,其实除了送走,还有一个办法。我怕你不忍心。”
温难言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这不行……”
厉难行缓缓做了个劈砍的动作,手中虚拟的刀刃落在李牧的鼻梁上。“比起得罪蜘蛛院主人,还是得罪裂天宗比较严重。”
“可我们回来的时候他们也没阻拦啊!”
“焉知他们不是准备着,为了将我们葭山派一锅端?一个中等宗门敢于和他们大宗抢东西,要知道裂天宗绰号叫什么?护短宗!你看那个煞神,他砍清净宗的门人容易,可他敢把主意打到裂天宗上吗?你和学生们在天鲲上,被他们拦截了我会知道,我能出去和家里通风报信。但是如果把我们这群人和葭山一锅端了,什么都传不出去,我们可就连翻盘的机会都没有了!”
“你们就不能走吗?”
“这么多本地学生,我怎么带得走?还有你!得不到你的消息,你觉得我会走吗……师弟?你收人家东西的时候能不能脑子多转个弯?”
他将蜘蛛院主人的名刺按回温难言手里,语气又冷又硬:“指着这个人救你,不现实。”
“他这张东西不是给我的,是给卫小苔的。”温难言忽然说。
“小苔?”
“我和他说起了,小苔留在葭山没有好老师,他答应推荐小苔去叶尊者那边,这个是凭证。”
“也就是说他什么都没向你保证,你就把人带回来了?师弟,把你买的刀给我。”
厉难行发火了。这是温难言此时唯一的念头。
他捏紧了腰间的储物法器:“你你你……你冷静一点!我替你买无生刀不是让你来砍我的!”
“我不砍你,我砍他!把刀给我。”厉难行面色铁青,“用整个葭山的安危换小苔的一个前程?只有你会傻到答应这种交易!你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徒弟!”
“可我总共也就三个徒弟,师兄。”
“你……”厉难行一个一个地替他点数,“卫小苔,张翼,尤琪。除了他们三个要你倒贴学费的,你到底还对谁上心过?是不是这次我不让他们去,你心里还有怨气?师弟,葭山派不是靠你做慈善能撑起来的……”
温难言挪开眼睛:“要是带小苔和尤琪去,总不至于和那几个纨绔一样丢脸。”
“好了好了,小苔那边我会想办法,厉家又不是小门小户,总有那么几个和炼丹沾边的亲戚。但这件事和李牧没有关系!现在你把刀给我!”
温难言还能说什么呢?他已经开始颤抖了。手指运起一点灵力,按在储物法器上,开始搜寻法器空间中无生刀的位置。厉难行凶恶地看着他,目光和他撞上的一刹那,又无可奈何地软化下来:“师弟啊,我有些后悔这次让你带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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