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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是在逃跑,纳希尔,从一切需要你的地方,落荒而逃。”佩雷依毫不留情,“这不是勇气,而是愚蠢。”
那么,或许我的愚蠢,就是对你的惩罚。纳希尔想。
他坚定地望着佩雷依,一言不发。佩雷依目光严厉,冰冷双目长久地审察着他的意志与决心,很长时间里一直缄口不语地直盯着他,盯得他快要脊柱酸软。
纳希尔将藏在背后的左手握紧,倔强地顽抗,像个宁折不屈的小猎物。狩猎时猎人往往会出于敬意让猎狗放掉这类小东西,可如果它已经受了伤,他们就会用最快的速度杀死它——因此,纳希尔希望自己现在看起来最好无懈可击,至少不要像受伤的样子,不要让佩雷依觉得他此刻的决定都是绝望之下的复仇冲动。
佩雷依。银月。
这是为了……一切。
他不知把这些话在心里默念了多少遍,直到营帐里的沉默蔓延为一片沉寂,时光的流动似乎都凝滞了。不知过去多久,或许久到最干旱的荒漠中也终于降下甘霖,枯岩上也开遍了饱足的娇嫩花朵,佩雷依才终于开口打破这片僵滞的沉寂。
“既然你想离开,你就可以离开。但你必须自己找到回来的路。我没法替你走过你的选择,纳希尔。”
纳希尔怔了怔,察觉到这是一份许可。这听起来恍惚而不真实,他思考着他的话,知道那不算一个完整的承诺。
但也不太糟。
佩雷依右手握着什么东西递来。
纳希尔不假思索地伸手接住。那是一枚硬币,式样陌生,两只手指那么宽,外形接近圆形但并不规则,工艺粗糙。它几乎通体漆黑,只有中心是纯粹的温暖金色,微微闪光,像是有谁把阳光封印其中。
“这是?”纳希尔好奇地问。
“没什么。”佩雷依冷淡地回答,“但你最好总是带着它。”
纳希尔收好那枚硬币。而后他犹豫一下,向佩雷依递出左手中握着的纹章戒指。那是父亲的戒指,他一直攥着,此刻已被他的体温浸染到滚烫。
“你能为我保留它吗?”
佩雷依当然认得那枚戒指,但他没有拒绝。
纳希尔忽然为此感到遗憾。他本应该交给他一些……更属于他的东西。比如那柄他总是佩在腰间的匕首,然而他已经一整天没见过它,或许已将它永远遗失。
此刻他竟别无选择。
他想用一个拥抱代替告别,却又在心里放弃了。他为这个时刻预设了对立的情境,在末尾时打破他它只会显得他迟疑而软弱。
他想伤害他。他应该伤害他。至少是这一刻。
于是他收起拥抱的冲动,吝于展露任何和解与软化的苗头。
“我可以也叫你‘银月’吗?”——然而这问题忽然不受控制地逸出他的唇边,令他自己也感到十分诧异,“佩雷依不是你的名字。”
佩雷依皱起眉。
“为什么那人鱼,阿裘洛斯,叫你银月?”既然已经开口,那最好一问到底。
佩雷依对这问题的反应是淡淡一笑——淡而遥远,几乎淡不可寻。
纳希尔无法判断他是平静抑或恼怒,一时不知所措。
“你可以。偶尔。”最后佩雷依回答,但没做任何解释。他向账外踏出一步,又忽然驻足。
“纳希尔,”他平静地站在原地,“我能感受到你。契约的力量始终存在,无论你我彼此相距多远。在身边时,我可以控制你,就像你知道的那样。如果你离我很遥远,这种力量会更强烈但也更扭曲,它不再会影响你的身体,而是会影响你的精神,甚至心智。它会给你暗示,或是不属于你的想法,甚至是不属于你的梦……”
不属我的……梦?
“……这种时候,记得告诉你自己,那些不是你的。相信我,那不好过。我会尽量不让这种情况发生。”佩雷依稍稍停下,凝视他,浅灰色眼睛里藏着一条安静的河流,“你相信我吗?”
纳希尔怔怔望着他,一时无法回答。
佩雷依放过了他,低头钻出营帐。
纳希尔只好跟上去。他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却不知如何追回。
那名人鱼,阿裘洛斯,依然在崖边等待。他看见他出现,笑着对他伸出手:“忘了告诉你,乔伊也在等你。”
纳希尔走向他,听见耳畔风声呼啸。他其实心中忐忑,却也并不想后退。胸口微微燃烧的灼热感让他莫名地稍觉心安,那里有一处他与人分享的印记,一个契约的证明,而这竟是他所拥有的一切里,唯一令他觉得坚实可靠的东西。
这选择又疯又愚蠢,他想,可这是通往某个地方唯一的路。
但他不敢回头。
海就在前方,水位高得骇人。阿裘洛斯握住他的手,带他沉入海中,在一片迷沌中下潜。
光从世界边缘迅速消退,可在这一刻,黑暗至少比窒息令他心安。
……深海。
哪里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