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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

黑夜深处，有一座城。

那座城幽暗阴沉，不是他记忆中的任何地方。它是深黑色的，陷落在海的中央，银色的弯月在它背后升上夜空，洒下寒霜般的银辉，银辉有若囚牢，将它网缚于笼中。

它是海洋与明月的监囚，有一双黑色的冷酷眼睛，鲜红色镶金边的地毯径直洞入它的深处，宛如野兽吐露着猩红长舌。

他仿佛被牵引的提线木偶，步伐僵硬地踏上那条长舌，深入那座城。他穿过波光粼粼的海面，步入地面凉滑如水的黑灰色长廊，深黑色的王座厅就在前方守候他。

他仰起头，看见银色月光从高高的窗口洒进大厅，投射在纯金色的王座。

那王座看上去覆满寒霜，独自守候在永恒的一侧，仿佛被时光遗忘的囚牢。

王座旁闪过幽影。

他向那影子伸出手去，月光拂过他的面颊，摄去他的体温。

他顿时浑身僵冷，向地面倒去。这瞬间丝线般无尽拉长。潮水从地上涌起，浸没他的脚踝，摇晃的波光中，他看见自己苍白赤裸的脚踝在水中缓缓生出泛光的鳞片。

冰冷的惊骇攥住了他的心。

不！滚开！他挣扎着试图挣脱，但那冰冷的触觉死死纠缠着他，攀上他的脊柱，鲨鱼般的牙齿森森没入他的身躯。

他狠狠咬紧牙根。

“醒醒！”

“纳希尔，醒醒！”

有谁揽过他的肩膀，隐隐的熟悉感让他有些心安。

“……乔伊？”他努力将自己拖出梦境，察觉到身体正无力地抖个不停。

“纳希尔，是我。”

纳希尔听清了这个声音。

这不是乔伊。甚至曾比乔伊更亲密。

安吉。

纳希尔微微僵住了。他向后缩了缩，这才发现身下是一张铺着细亚麻罩单的硬木床。

“这是哪？”

“哨所兵营。守备官把他的房间让给你了。我们得离开这，纳希尔，要快。”

“什么？为什么？其他人呢？”纳希尔依旧头脑昏沉。无论罗德里克给他灌下的是什么东西，显然药效仍在。安吉把他拖下床的时候，他踉跄一下，又软软地跌坐回去。

安吉拉起他一边胳膊，架住他往外走。

外面是一间宽敞的长木屋，一整排的矮床沿墙边整齐陈列，像兵营或是舍所，然而此时空无一人。

“其他人呢？”纳希尔恍恍惚惚，“为什么没有人？”

安吉没有回答。

纳希尔警觉起来。他推开安吉，跌跌撞撞地闯出营房。营地里诡异地一片死寂，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让他险些呕吐。

眼前忽然一黑，斗篷一样的厚重布料忽然罩下来，蒙住他的头。有人从身后接近，环抱他的肩颈。

纳希尔挣了一下，因为虚弱没能脱身。他被安吉挟持，不知往什么方向走去，地势变得更低，有疾风吹过。他觉得后背又湿又冷，安吉的手臂带来沉甸甸的压迫感。

持续不断的山风让纳希尔逐渐清醒。他艰难地喘息着，积蓄力气，突然间一拳捣向安吉的小腹。

趁对方退开的一瞬，纳希尔飞快扯掉头上的罩布，把匕首藏在身后。那是刚从安吉腰间摸来的。

安吉半跪着，捂着肚子。那一拳看来并不好受。

“离开这，纳希尔。”安吉缓了一口气，站直身子。他的担忧并不全是伪装。

“发生什么了？”纳希尔站在下方，望着安吉身后的山路与高处。他们刚刚走出兵营，却连哪怕一个值守的卫兵也不曾遇见。

“国王，他不希望你在这段时间里再惹上麻烦。你昏睡了一整天，现在得赶快离开。”

这不是答案。纳希尔知道自己又一次问错了问题。他本能地觉得自己应该返回营地。夜幕就在他的头顶，海的声音在远处呼啸，山风从高处涌下，淡淡的咸腥气似乎浸染了整片山林。

纳希尔喘息着，忍着腹部的不适与恶心感，握紧匕首：“国王在哪？”

“他被困住了。”安吉说。

没有比这更含糊的回答了。

“让开！”纳希尔几乎是怒吼着，撞开安吉。

安吉从身后抱住他，脚下使绊把他摔倒在地，压住他。

纳希尔狠狠挣了一下，没能甩开对手。他勉强在泥里爬行，但安吉死死压住他的脊背。

“别发疯！你帮不了他。”安吉十分气愤，“他们都帮不了他，你就更应该离开！”

纳希尔停下来，胸口疼得像是要裂开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在哪儿？回答我！”他焦急又难受，几乎在冷笑，“安吉·索姆！”

喉咙挣得太厉害，他忍不住咳嗽起来。他因为剧烈的咳嗽而忍不住蜷缩起来，整个人软在雨水坑的泥浆里。

“……纳希尔？”

安吉迟疑地俯身扳过他的肩膀。

纳希尔趁机抬手，将一直压在身下的匕首滑向安吉颌下。他毫不留情把刀刃割入肌肤，另一只手揽住安吉后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