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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王仍被关押在佩雷依的伯爵府邸。那座伯爵府邸的底层设有一座监牢，按照佩雷依的说法，只要他本人避免接近此处，国王就无法使用自他身上得来的魔法力量。
纵火是很危险的，佩雷依冷淡地评价道，放纵纵火犯就更加愚蠢至极。
纳希尔只好独自前来。他踏上那条通往宅邸地下的陈旧石阶，瞬间便陷入裹挟着地衣与苔藓味道的潮湿水汽。
他很容易就找到了自己的父亲——被困在向黑暗深处延伸的钢铁囚牢的第一间囚室，牢房里几乎算得上明亮宽敞，燃着蜡烛与火把，但没有窗。
雄狮端坐在铺有稻草的石床边，宽厚的肩膀让低矮囚室显得局促。他看起来疲劳而愤怒，但依然悍猛，似乎随时都能挣脱囚笼。
纳希尔没有走上前去。他在离牢门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来，看着牢笼中的狮子。
国王那双冷冷的蓝眼睛迅速转过来，猎食的鹰隼般，攫获他。
“我在看着的，究竟是我的儿子，还是佩雷依的小狗？”他的面孔几乎算得上平静，愤怒下的那种平静。
纳希尔没有理会父亲的嘲讽，“我可以马上走。如果你不想再说些什么的话。”
狮子的愤怒有所消解，或者至少有所克制。他黄金般高贵的眉目不再利如刀斧，“你犯了错。”
“我想我习惯了。”纳希尔勉强笑笑，“你得到过一个契约，那个契约与我有关，不是吗？”
狮子没有回答。
纳希尔很想就这样转身离开，但他还有疑惑。他向父亲走近一步，双手握住牢门铁栅：“我们可以彼此坦诚吗，父亲？我是说，坦诚一切？”
“如你所愿。”狮子许诺道，“但首先，你来回答我，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纳希尔攥紧铁栏，直视雄狮怒火满盈的双眼：“那正是我要问的。你们做过些什么？那些你做过的，你和他都知道，而我却不知道的事。你拥有一个契约，它让你可以使用原本属于佩雷依的魔法，或许我们就该从这个契约开始：你为什么需要它，父亲？”
“这问题很简单。但也最难于回答。”雄狮坦荡地直视着他，“我想他应该提醒过你——作为一名诺恩，你将继承这名字下的一切？”
纳希尔点头。
“我猜想他会告诉你，无论是否得到过我的允许。诺恩的力量，我曾经需要它，而私生子利维亚得到了它。”
他的言辞有所保留，但足够解答疑问。这答案并不令人感到意外。
“也就是说，当瓦伦丁国王过世之后，他的私生子而非婚生子继承了诺恩针对法师的扼制力量，而你决定夺回它。”
“那也是你的祖父。”
“但他不只有一个私生子。”纳希尔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雄狮残忍冷笑。“他们全被送进了坟墓。”
“战争中牺牲的人，因别人的错误而出生的人，无辜者因你而死。”
“是我囚禁了瓦伦丁，灭了他引的火。”雄狮的蓝眼睛冰冷，“无辜者为此而死，但发起叛乱的不是我。那遭人唾弃的私生子本该溺死在马厩里，而我从混乱与死亡中挽救了王国。”
“为此，你从一开始就放弃了我。”
纳希尔苦涩地想，用来交换一个契约。
雄狮冷眼相望。
“我至少给了你二十年，纳希尔，但你是一处缺漏，是从过去追至眼前的巨大错误。你无法承担重任，你永远只会是佩雷依的傀儡。你让我把这个王国交给你？你会毁了它，儿子，它也会毁了你。”
“选择契约的人不是我。”纳希尔冷言相对——而我别无选择。
雄狮并未回答。他冷冷盯过来，眼神传递了他的想法。一个冷酷至极的念头，令纳希尔如堕冰窟。他胃里绞紧，脊柱瑟缩。他咬牙忍耐，握着牢栅攥紧双手：“关于泰瑞利亚的女伯爵，传言是真的吗？回答我。”
雄狮冷笑：“不如你来告诉我。”
这回答抽走了纳希尔的脊骨，令他感觉空洞而虚弱。他垂头沉默，胸膛中传来空荡荡的心跳回响。过了一会儿，他才艰难地重新开口，试着向秘密更深处挖去。
他的困惑，他的迷茫，他的一切。
“契约的另一方是谁？不是佩雷依，对吗？二十年前，他还太年轻了。那么，佩雷依又究竟是谁？与契约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把他带回你的宫廷？”
“二十年前……”雄狮语气微顿，“我曾见过深渊爬出的孽影。至于佩雷依，所谓的佩雷依，他曾经没有身份，没有名字，出现在我的军帐，只带着那枚印记，与你的那枚一模一样。是我给了他名字——佩雷依，佩雷依·阿利希欧，与‘银色捍卫者’同名。可事实证明他只是个邪恶降生的脏崽子，除此之外什么也配不上。起初无知也无害，但一天比一天更阴险肮脏。我不该让你独自见他，但那无可避免，既然无可避免，那最好在仍可补救时发生。”
“补救？”纳希尔苦涩地咀嚼这个字眼。
“王座之上无人不可替代，而你一开始就是损坏的一环。我至少给了你二十年，纳希尔，很多人甚至活不到成年。”
雄狮坦然端坐，神色近乎平和，这令纳希尔忽然觉得自身无比渺小虚弱，几乎快要溶入烛火脚下的动荡黑影。
纳希尔察觉自己在颤抖，于是将手中冰冷的铸铁栅条握得更紧。
够了。他想，不，别说了。
可他仍有疑问。
“告诉我有关魔法的事。契约让你得以使用佩雷依的能力，但那本质上依然是魔法，不是吗？既然如此，在王座厅时，为什么那名禁魔骑士明明就在那里，却无法阻止你使用佩雷依的魔法？”
雄狮瞥了他一眼，似乎在嘲弄着他的迟钝与无知：“他们属于我。”
啊。
这倒也没错。
纳希尔感到皮肤泛起刺痛，这一刻他犹如赤裸地暴露在荒野的凛风中。他觉得是时候离去，可心中仍不甘。
“我觉得你应该想要知道，海啸过后，我会归还一切。我不想从你手里夺走任何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