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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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烦还远未结束。纳希尔知道自己还要面对领主和大法师,最困难的时刻才刚刚到来。
他像失去庇护的狮崽,周围环绕着真正的野兽。他能想象那些外露的獠牙,牙尖上滴着鲜血与毒液,缠绕着经年虬结的荆刺,而他唯一的选择是前行,即便深渊在前。
他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能走多远。
他步入议会厅,在原本属于父亲的座位边停留,手指划过桌面。领主们很快就会抵达。他觉得这个位置还是应该留给父亲,于是想要转身走开。
有人在身后推住他的脊背。
“你已经无路可退了,”那个冷淡的声音说,“你退一步,就会一直退。鬣狗与毒蛇会毫不犹豫地吞掉你,狮崽。”
纳希尔知道那声音属于谁。
“……佩雷依,”他叫他的名字,心里有些难过。他感觉到了心中的挣扎,像一颗幼小的植物渴求着生长,“你……我还是做了你想要我做的事,所有的事。”
一只手压在他的肩膀上,把他往国王的座位上推去。
那种力量太沉重了,纳希尔无法抵抗地遵从它。然而这份沉重或许是他心里的重量,与旁人并无相关。
他坐在属于父亲的座位上,看清了面前那人的眼睛。
浅灰色的眼睛,夜星一样清冷淡漠。
佩雷依用这双眼睛静静地看着他,受了伤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他换了一身常服,看不出之前曾受过折磨,左手稳稳地搭在腰侧的剑柄上——这姿势稍显不自然,但在旁人眼中也算不上是什么异常。
可他的脸色实在太苍白了,面颊上的血痕还很新鲜。
纳希尔盯着他,心里一片空白,仿佛所有思绪都被夜风拂走。
“做你该做的事。”过了一会儿,佩雷依这样说。他向一旁走开,坐入他右侧的席位,一如他辅佐父王时那样。
纳希尔突然很想知道,如果这时自己站起来逃跑,佩雷依会不会动用控制力把他重新摁回坐椅里,但这只是一瞬间的冲动,他没有放纵自己真的那样做。
领主们正在进入大厅,廊厅里已经开始骚动起来。
纳希尔强迫自己适应当下的位置。他绷紧脊背,试图以姿态威慑来人。但他很清楚在别人眼里他的架势完全只是虚张声势,真正的威压来自他右手旁的佩雷依。
他能感觉到无形的威势在佩雷依身边展开,让整个议会厅的灯火似乎都暗了一暗,宛如深渊的幽影降临笼罩。噪音与众人的窃窃私语都被那种幽影收束,一点点碾碎在幽深的渊底。
议会厅逐渐坐满了人,但寂静异常。
人人都在屏息凝神。这时刻安静得让人紧张。呼吸声变得仿佛棉花丛中的针尖。首席大法师最后一个步入议事厅,坐进独属他的位置,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刺耳巨响。
佩雷依在一旁敲击桌面召唤众人聆听。
“诸位,”他直入正题,“这座城市正面临灾劫,一场海啸会在三天后袭来。诸位将被要求贡献一切资源协助疏散与安置市民,可有异议?”
然而他的语气却听起来不容异议,犹如在决斗中微微提起的剑锋。
领主们开始骚动。“一切?”有人显然感到难以置信。
“一切。”佩雷依强调道,“所有的人力和资源。地方长官与拥有属地的领主还必须负责安置一部分市民,直到都城能够重新接纳他们。”
领主们当然不会满意这样的安排。他们面面相觑,小声议论争吵,但没有人敢于真正站出来反对。
“反对。”
纳希尔循声看去,毫不意外地发现是首席大法师在说话。
“我们不会接受指令,除非这命令来自国王本人。我们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有这样一场所谓的‘灾劫’。”首席大法师抚摸着胸前的银链,一脸严肃。他故意提起了“国王”,哪怕纳希尔正坐在那位置上。这位法师阁下上午还与他的国王剑拔弩张,此时又维护他的地位,纳希尔很好奇他的利益所在。
佩雷依沉默了一小会儿,在众人的低声议论快要演化为争执的时候,他又再次开口。
“你不相信会发生一场灾劫,那你可以留在这里,亲眼见证它降临。”他的声音仿佛来自地底,没有温度,也从未沐浴过光。
首席法师猛地站起来,议会厅里一阵惊呼——法师颈间的银色月泪珠链已转变成绯红色,这已不仅只是单纯的警告。
“法师。”佩雷依平静地说。
——只有纳希尔能听出这句话中轻淡的讥讽。
一束火焰在这时倏地腾起,蹿过橡木会议桌上的深红桌毯,形成一道细长的轨迹,利箭般笔直射向王座。
纳希尔在那种激烈火光的逼迫下,险些真的从座位上跳起来退避。
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魔法。
就在火焰险些燎到他的鼻尖之前,那簇闪耀的焰光突然冻结,顶端猛地腾起一两片冰花,沾上他的脸融化为水滴。
纳希尔几乎是掐着桌沿吧自己硬摁在座位上的。天知道他其实正大腿紧绷,保持着一个随时可以起跳逃跑的姿势。
这一瞬他的意志力受到了极致考验。可接下来他又不可思议地平静下来,纯粹出于好奇地,伸出手指摸了一下面前那支火焰所冻结的冰凌。
很凉。剔透的冰晶内部似乎还有一簇火焰的橙光,跃动着,像谁的心跳。
然后那簇火光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纳希尔因失去了冻结的火焰而瞬间失望不已。
“法师阁下?”佩雷依这时说道。
纳希尔听出其中毫不掩饰的笑意。他向佩雷依看去,刚好遇上对方看过来的目光,下一瞬又立即错开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