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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你该宣誓效忠,什么的。”赛亚撇撇嘴,将弯刀插回腰间,插话道。
罗德里克队长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他站起来直视纳希尔的双眼,“殿下,我想眼下这不是最紧要的。”
纳希尔勉强点点头,为此他几乎花去所有力气,“队长。”他克制着汹涌的疲惫感,强迫自己掌控这一刻。“安吉,召集领主和法师,让他们在一个小时后抵达议会厅。起草告示,让卫兵们连夜发放,做好疏散居民的准备。现在就去,用上每一个人。罗德里克队长,请让卫队待命,并给予安吉·索姆所需的一切协助。以及……”他顿了顿,“请把国王送回……不,送往……”
“我需要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殿下。”罗德里克队长直率地回答道。
纳希尔无声地皱眉,试图逃避这个问题。某种奇特的直觉指引他向王座上看去,与一直冷淡旁观的佩雷依短暂地对视。他有了答案。
“请将国王送往伯爵府邸。我相信你一定会保证这件事顺利进行。”他故意停顿,“这是命令,队长。”
罗德里克队长一声不吭,俯身扶起昏迷不醒的国王,并示意安吉帮忙。
纳希尔盯着他退出王座厅。
还有一个倒下的护卫骑士。他想。
“赛亚。”王座上的人这时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纳希尔回过头去,看见赛亚跪在佩雷依身边,双手沿着他的小腿探寻着什么。
“你对那个骑士做了什么?”纳希尔开口询问赛亚。但赛亚没回应。
“我想应该是麻醉剂。”乔伊在一旁接话,走过去检查那名骑士的伤势。
王座上传来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纳希尔疑惑地看过去,见到一小截金属被赛亚丢在地上,上面沾满了血。
父亲究竟对佩雷依做了什么?纳希尔一阵心寒。
赛亚继续从佩雷依的手臂与小腿中抽出数枚细小的铁片。然后,他用力按住他的左肩,一只手探向那处血迹最浓重的地方。
“不行,”过了一会儿他说,声音打颤,“太深了,也太滑。”
佩雷依抬手推开他。
“纳希尔。”佩雷依用一种焦灼又烦躁的口吻命令道,疼痛与失血让他声音虚弱,“过来。”
“你需要……”纳希尔的话只说了一半。他别无选择地向王座走去。佩雷依再一次对他动用了那种控制力,在这种时候。
纳希尔因为预料到自己接下来的行为而感到心慌。他看着自己一手按住佩雷依的肩膀,一手探进他左肩的伤口,在大约一寸深的地方捏住了一片细窄的金属——它刺穿了这里又在内部折断,卡在锁骨之下。
如赛亚所言,太深了。他需要医师。可纳希尔无法抗拒那种控制力。他盯着佩雷伊的眼睛,试图告诉他这不可行。
佩雷依冷笑一声,右手搭上他捏着刀刃的手。
“别发抖,纳希尔。”他说。
纳希尔感到自己把手指又向里面探了一些,紧紧掐住了刃身。他忽然不再紧张了。不可思议的力量让他拖拽着那柄断刃,缓慢而谨慎地向外抽出一些。
他掌心下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他看见他的苍白脸色与冰冷眼神。
纳希尔感觉自己掐紧那枚利刃,猛地一下彻底抽出来。他的力量太过凶狠,以至于那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金属切割过骨骼的错觉。伴随着那种假想的擦锯声,他看见鲜血突兀地涌出,然后他失手将断刃掉落在地上。他因抽刀时的惯性向后退了一小步。
那种控制力消失了。
赛亚扯开他,上前按压伤口试图止血。
佩雷依在赛亚的触碰下挣扎了一下,然后低下头,极其安静地忍耐着。他颈侧的血管在急促地跃动,苍白皮肤上覆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还有吗?”赛亚焦急又担心地大声问。
佩雷依这时居然短促地笑出声。
赛亚这才明显松了一口气。他用打量财产似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打量着王座上的人,忽然开始抱怨:“他们都喜欢动你的脸。”
纳希尔意识到赛亚指的是他脸上的伤。
王座上的佩雷依将视线投下来:“纳希尔,如果一个小时后我不能到场,你要说服领主们出借资源,还要争取首席大法师的协助,要挟他,你知道怎么做。记得警告他们,禁止通过水路撤离。”
“我记得。”纳希尔向他保证,心里有些担忧他的伤势,“你……”
“镇定,纳希尔,”佩雷依打断他,“我可不是第一个在王座上泼洒鲜血的人。”
他再一次召唤赛亚,嗓音像被炭火烤过那样灼热嘶哑,“带我离开这地方。”
回到安静的寝殿,纳希尔迫不及待地将沾满鲜血的手浸入盛满清水的盥洗盆。水漫过手指,清凉的感觉逐渐平息他心中的燥热,可当淡淡的血色弥漫在水中时,他又感到了不安。
父亲把他钉在王座上。他搓洗着手上的血迹,怔怔地想。指尖还残留着那种湿滑黏腻、被血浸润的感觉。
他的血是热的。他盯着自己的手指,拇指轻轻蹭过中指和食指。
热的。
他其实能想象到父亲是怎么做到的。父亲那柄碎裂的佩剑。那柄剑钉穿他的肩膀将他囚禁在王座上的时候,他的眼睛,该是什么样子?冰冷的,映着碎金的光,或者又恍如夜星……
纳希尔猛地攥紧双手。
“深渊的海妖。”
纳希尔怔了一下才发觉那不是自己心中的声音。他循声看去,发现乔伊站在寝殿门口。
“深渊的海妖。我们用这个词形容赛亚那样的……战士。”乔伊走进房间,“他们的忠诚不易得,赛亚是最特别的一个。你的佩雷依,一定也很特别。”
纳希尔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指。“那不是我的佩雷依。”他轻声解释,无法掩饰声音中的失落。雄狮正在休憩,而我……
“纳希尔,我有话要说。” 乔伊关好房门,面对他,“我承认,我曾想破坏你的城市。”
纳希尔维持着自己的姿势,没有动。
“是我绑架了那五名法师。”乔伊继续说,“你没有怀疑我,你父亲也没有。至于佩雷依,我想他应该知道,但他有自己的打算。”
“为什么?”纳希尔感到耳畔嗡嗡直响,“你为什么要绑架那些法师?”
“我说了,我曾想破坏你的城市。”乔伊平静地回答,“我本应在满月那天夜里回来。那一天满月鼓动潮汐,被绑架的法师将被迫撼动法阵动摇阿若拉的城基,海水会倒灌入城市,我可以带我的群族归家。但是……”
“但是?”
“海啸。那才是真正在发生的事。我收到委托,前来警告你,却一上岸就遇见了赛亚。他听清了海歌中的窃窃私语,听到了我听不到的海歌。他认为我应该与他,或者说佩雷依,合作。”
“你说你收到委托?”纳希尔疑惑地抬头,“是谁委托你?”
乔伊停顿了一下。“他不是敌人。”
纳希尔不由皱眉:“绑架法师的事,是你的主意,还是你这位委托人的主意?”
“你在质问我,纳希尔。”乔伊毫不退却地直视他的双眼,“我不会回答。但我请求你相信他的善意。”
纳希尔失望地摇头,转身撑住盥洗架。
乔伊从背后接近他,“对不起,纳希尔。”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纳希尔想,在这个时候听起来就像道别。
“别说对不起。”他忍不住开口,“已经过去了。”
“可你却不肯回头看我。”乔伊的语气温和又强硬。纳希尔十分熟悉这感觉,也因此习惯性地顺从了乔伊的意愿,转身面对他。
但他还是选择侧开眼睛,不与乔伊对视。
乔伊沉默地站着,似乎在审视他的态度。“我也有问题,纳希尔。”他忽然说,“告诉我,你所谓的‘恋人’是否仅仅只是应对你父亲的借口?我想听实话。”
王座厅的一切再一次轰然占据纳希尔的脑海,他觉得眩晕还有疲惫,浑身又酸又软。
以至于,他没能及时观察到乔伊的动向。
乔伊靠上来吻住他的嘴唇。
纳希尔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大眼睛。他觉得自己这一刻一定看上去傻极了,就像一团清晨的雾气那样朦胧又脆弱,没头没脑又有些颤巍巍的模样,仿佛阳光一照就会噗地一声消失。
“恋人。”乔伊舔着他的唇角,“你看,我喜欢这个词。”
他把他拖至一旁,抵向墙壁,然后款款加深这个吻。
纳希尔只觉得腰很软。非常软。
完蛋了。他稀里糊涂地总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