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九十二(2 / 2)
徐衍披着件褐黑绣花的外袍倚在窗边,悠悠地望着这萧索却又暗藏生机的景致。他总算将席青那唠叨傻小子送走了,终于能落个清净,身体有恙倒也不是坏事,他许久都没有这般放松地睡到正午时分了。
年竟在他卧床这几日就过完了,听连护法讲这庄中的年宴办得也算不错,只可惜他这个庄主不能出席,叫一众想见他的门主失望了。
他既想回去见阿观,也想去见冯茵……
冯茵与她年少时的模样太像了。
徐衍将手探出窗外,接住了随风飞来的一朵尚未开放便凋落的白花。他摊开掌心,将白花放在鼻尖闻了闻,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她要荣华富贵,他便给她。
就是她心有歹意,又有甚么关系。
连重端着药碗推门进屋,见徐衍坐在窗边,担忧道:“今日天仍有些凉,庄主再多披件衣服罢。”
“阿观在庄中如何了?”徐衍偏过头看他,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又感叹道,“席青也是,就不能将药配得好喝点嘛。连护法,呈蜜饯上来。”
连重垂下头,将早便备好的蜜饯递了过去。
徐衍看了眼落在地上被窗框分割成一块块的日光,低低地笑着说:“她当年日日都要喝这些玩意,怎么我从未听过她说过苦呢。”
连重说:“夫人是不愿让您担心。”
徐衍笑着叹了声,说:“我那时尽是为它事烦心,总顾及不到她。若是我当时多陪陪她……”
连重将头垂得更低。庄主常年需与江湖各大门派打交道,不论心中是如何喜怒哀乐,脸上都是带笑的。他心知庄主仍因当年不能救回夫人性命的事而愧疚后悔,但又说不出甚么劝慰的话。人生死有命,就是席神医的师父还在人世,也未必能将夫人救回来啊,这又怎么能算是庄主的错?
他也知庄主之所以纳冯茵为宠妾,是因他从冯姑娘身上望见了夫人的影子。
席神医来时总骂庄主沉溺美色多情浪荡,但他以为……或许并非如此。
徐衍说:“席青说的倒也不错,我是多情,但美人谁不爱?我怀念亡妻,怎的就不可去烟柳之地走走看看了?”
连重说:“……庄主说的是。”
徐衍又笑:“我看你神情可不是这么觉得的。”
他将蜜饯扔进嘴里,眯着眼嚼了嚼,道:“多情又有甚么不好,你看席青那傻小子,都过多少年了,还忘不掉一个朱如雪。”
连重心想庄主您又没资格说这等话。
但他也只是心里想想,身为属下,不敢随意评断主子的话。
“您要送甚么东西给少庄主么?”连重绕开了方才的话题,道,“冯姑娘说少庄主甚是想您,因您过年不回庄失望了好一段时日。”
徐衍说:“阿观会将想我这等事说出口么?”
连重道:“说是少庄主无事时便会在从前与您下棋之处坐着发呆。”
徐衍哈哈大笑,说:“他就是这般性子,想我又不肯承认,也不知是随谁的性子。“
他笑罢,抬眼看向连护法,又道:“送些小孩喜欢的蟹黄桃酥糕点如何?”
“少庄主已过十五年岁,再送糕点未免有些哄小孩之意了。”连重实事求是道,“庄主也不必送得过于贵重,不如送副您自己写的法罢。”
徐衍说:“倒是好主意。连护法,来!替我磨墨展纸。”
压好纸后,连重抬头看了眼凝神握着狼毫笔的徐庄主,低声问道:“可否问下庄主想写的是哪一句?”
徐衍笑道:“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
连重说:“只写着一句么?”
徐衍阖眼思索片刻,摇头笑道:“那就再写两句罢。‘今恶死亡而乐不仁,是犹恶醉而强酒。’”
连重说:“这二句是何解?”
“君子此句,意在要他狠心下手,做自己想做之事。”徐衍说,“而后这两句,意在让他在做自己想做之事的同时,要胸怀仁心,做个善人。”
他语罢,手下的两幅字也已大功告成。连重将墨砚收起,又取来徐衍的印章在字幅的左下角轻轻一印,这份礼便算是完成了。
徐衍摸摸下巴,笑道:“送这个未免也太寒酸了,还是再加两份蟹黄桃酥糕送过去罢。”
连重方想说甚么,忽然听见屋外有仆役的喊声,同徐庄主颔了颔首,便转身离开去了大门口。
知道徐衍在此暂住的人应当不算多,这又是个人烟稀少之处,平日里绝不会有甚么人来。
连重还在思索着来人是谁,方才传话的仆役小跑到他身旁,低声耳语了几句甚么。
他拉开一侧大门,抬眼向外头看去时,正正对上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的脸。那汉子朝他抱了抱拳,往后退了一步,连重才恍然发现那后头还站着一个瘦瘦小小、瞧着不过十岁出头的孩子。
汉子面上斜切着一道刀疤,浓眉大眼,肤色黝黑,看着却不算凶神恶煞,反倒有些意外地有些宽厚朴实。他见连重并不逐客之意,又重新上前一步,抱拳恭敬道:“连护法,我等是江南永言镖局中人,来此拜见徐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