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九十二(1 / 2)
我面上仍是风轻云淡。
以我方才所触来看, 这并非是活人的头, 而是死了的人脑袋。可它抚着又无溃烂之感,皮肤冰冷却仍旧平整,我合眼思索了会,也想不出此人究竟死了多久。
我即便是怕,也不会叫我师父看出,免得他知道后笑我。
我师父说:“你没甚么想问的?”
我说:“他是何人?”
我初次随我师父来此,也不知洞中有甚么东西, 生怕转身又撞上一具死尸,只得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 背着手装成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我师父曾与我提过以活人做药盅的事, 古有神农氏尝百草, 但放到如今, 要医者拿自己来试药便是很傻的事了,以其他活物来试药……终究是不如用活人来试好的。我师父虽不是甚么循规蹈矩遵循道义的人, 但也不喜用此法来炼药, 不然也不会将师祖多年养着的药蛊全数埋了。
但这死人头摆着这,又是为了甚么呢。
总不能是为了辟邪罢。
“时隔太久, 为师也记不得了。”我师父答得更是随意, “约莫是甚么时候进谷来找为师麻烦的人罢。”
他在石洞中点了清心香, 又领着我往石洞的更深处走了两步。洞中连滴水声都无,静得只有我的呼吸与脚步声。我师父功力深厚, 动止皆无声, 若不是他时不时还会同我说一两句话, 我几乎要以为这洞中只有我一人了。
走到一处,我师父忽然同我道:“这四面方,皆是十年来死在谷中之人。”
我说:“都是药王谷的仇家么?”
我师父说:“有些是,有些却不是。但死在此处的人,于江湖名声都不怎样。”
我默念一句阿弥陀佛,心道各位前辈我不管你们生前名声多差咱们无冤无仇你们别跟我过不去。
我说:“您将他们放在此处,是为了试药么?”
我师父说:“拿死人试药,有个甚么意思。”
我说:“难不成还跟庙里摆菩萨一个道理?”
我师父说:“屁,为师还要拜这些瓜批子不成?”
我只是想问他为何要将一众死人留在自己闭关之处……难道不会瘆得慌么?我虽一直觉得我师父不是甚么正常人,但也想不到他会有这等癖好,真是令我叹为观止。
我师父的手忽然在我肩头轻轻一按,说:“你便在这跪下罢。”
我问:“跪谁?”
我师父说:“自然是跪你师祖,不然还跪谁?”
我才晓得此处还摆着我师祖的牌位。难怪行到此处,类于寺庙檀香的气味便更浓了。想来我师父对师祖的感情是极深的,将牌位设在此处,岂不是他每次闭关都会来我师祖的牌位前拜一拜上上香?我在心里想了一堆无关紧要的事后,惊觉我师父还在一旁等我跪拜,忙将衣摆往后一撩,屈膝跪在了身前的蒲团上。
我从未见过我师祖,但从我拜入药王谷门下后,便对他有着一种奇异的亲切感。
师祖在上,我是您徒弟的徒弟,倘若您觉得我长得还合您心意,往后就多庇护庇护我罢。
我这般想完,觉得自己不太虔诚,便又将头一磕,重新默念道:“若是我真能接手药王谷,同我师父一般成为天下第一神医,一要将门派发扬光大,叫任何人都不能欺辱我等;二要救济良善苍生,为好人留下一条生路。虽说现在武功不高医术也不怎样,但我有一颗求学上进的心,大概是不会辱没药王谷名声的。”
我抬起头,抬眼看向我其实看不见的牌位,凝神定了会,才再将头磕在地上。
师祖,我师父嘴上不说,却还在为往事烦忧,您哪日闲暇就去他梦中走走,帮他开解开解罢。
我身为他徒弟,有些事总不好说出口,但若是您的话,他一定会听的。
磕完三个头,我起身,接过我师父手中已点燃的香,怀着恭敬之心敬给了我师祖。
上完香,我心下却忽的有些悲怆。
无论是像我师祖这般可谓天下第一厉害的人,还是那些穷凶极恶人人喊打之徒,都逃不过这生死命途啊。
我师父问我跪下时心里想了甚么。
我说我在请师祖入梦教我如何使春风化雨。
我师父笑了两声,说:“他从前因这独门秘技颇为自得,说是偌大江湖,无一人能破他此招,也无人能真正学会此招……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天生有一双断腿。”
我说:“也不是所有人生来就一双瞎眼。”
我师父说:“自生来就与他人不同,不也是一件幸事?”
这话说得奇怪,但似乎也有些道理。我微微点了点头,又听得我师父说:“这具死尸尚且还完整,你过来练练扎针手法罢。”
我:……?
*
落在枝头的积雪渐渐消融了,院中枯木又生出了几朵春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