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篇(1)(2 / 2)
画舫越来越近,近到元晦辨认出来船头风灯还是当年那一盏。其实十四弦和冉道一样,都是十分念旧的人,十几年不曾换的船舫,十几年不曾换的老灯。元晦想着,他二人认识多少年了?是不是自己出生前已经是朋友?他们的友谊是否深厚到为老友的苦难感同身受?
非兰看着一脸苦相的元晦,叹了口气,伸出胳膊来冲那条画舫使劲招手,舫上之人明显注意到他,船头转了一个角度冲这边驶过来。
元晦深吸一口气。
“别这样,你看起来就像是来管一毛不拔的穷亲戚借钱过年。”非兰拍拍他,“既然是你师父信任的人嘛——你看我不就很靠谱?放心,冉前辈这种人从不会交酒肉朋友。”
元晦想了想,对最后一句话深以为然,不由得放松些。
......
十四弦其人今年六十有七,与冉道不知何时相识,也是颇为不可思议的忘年之交。和冉道年少成名一样,十四弦早年居于江夏,获得“天下第一琴师”的美誉。先朝达官显贵多作燕乐丝竹,所以十四弦虽闻名于江湖,却少为世俗所扰,也乐得清静。据传他在黄鹤山山腰奏琴,游人中有懂琴之人驻足,听得琴音繁复重叠,应和巧妙,就似两位极有默契的友人相互呼应。上山寻找时,却发现弹琴之人只有一位,这件事流传开,便有这一雅号十四弦。
那可能是太久年前,怕是久到冉道都还是幼稚小儿。江湖上的辉煌和名誉就是如此,赢得身后数十年后辈的念念不忘和口舌相传,前人的成就成为传说,昔日的事迹成就英名。对这些人来说,碌碌终老似乎太过亏待叱咤风云的过去,在众人朝拜中高调谢幕又远远不配,而横死江湖又太过凄惨。所以说人生怎得两全?
元晦眼睁睁看着那艘画舫泊在与他们隔了一个船身的码头上,船停得有一点迟疑,可以看出来很少在这个地方停靠,一时不能很好地把船身调整过来。
船刚刚停稳,帘子就被掀开,从舱中钻出来两个十三四岁的小童,皆穿着淡绿色的对襟短褂,兴奋地朝元晦招着手,有点艰难的把纤绳往岸上拖。元晦一直发着呆,直到被非兰推了一把才过去帮忙,将湿漉漉的纤绳绑在岸上的木桩上。
元晦已经有半年不见十四弦,五年未曾踏上过这艘船舫,却还记得这两个小书童,这二人与十四弦形影不离,聪慧早熟。但是同时元晦很快尴尬地意识到直到现在自己都不知道这二人的名字。现在想来,自己原来的的确确是心太大了,蜷缩在师父师兄打造的无所不能的保护伞下心安理得。直接导致了今天孤身一人之后的举步维艰。
自己是怎么混到了这个地步的呢?
非兰用脚猛踹了绑好的纤绳几下以确保真的结实,留在岸上的孩子欢快地从船上扑下来冲向元晦,兴致勃勃地打招呼:“元哥哥!我们昨天才谈到好久没见你了呢!”
元晦尴尬又勉强地扯了下嘴角。
另一个小童牵起元晦袖子往船里引:“我远远就看见哥哥了,先生还不信,这不,果然是你,大家都可高兴了!”
非兰站在一边不做声地看着这情景,默默地从怀里又掏出一块手帕来擦一擦手上的河水,心里想的是元晦带来的的晴天霹雳,叹一口气。
元晦听见了非兰的叹息声。
总有别的办法不是吗?隐姓埋名躲藏起来,埋藏这段记忆过上寻常百姓的生活。这个想法元晦不能觍着脸说从未有过,比起其他任何选择,这个无疑最为轻松。
但是元晦找到了非兰,现在站在十四弦的船外,很快一切都会无法回头,但是有什么办法?如果选择逃避,再多的良心不安子孝孙贤,说到底不过是一句不甘心。
“进去吧,那两个孩子都等着你呢。”非兰在后面又推一把他。
“我没有什么本事,现在出了事自己毫无用处,只能来求别人。”元晦回过头低声说,“十四弦会觉得我没出息吧。”
非兰笑了:“不能每个人都是盖世英雄,十四弦是过来人,他会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