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长的杏林街(1 / 2)
当我和林末又一次一起站在冰雪皇后的柜台前,我突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记忆随着时光旋转像打印机那样急速翻页,让人一瞬间困在错乱的时空漩涡之中分不清南北东西、前世今生。每次我后悔曾经所为、希望可以回到过去的某个时刻,我就会劝自己:往者不可谏,来者尤可追。虽然这样的安慰就好像中了毒的人总要拿绷带扎住动脉,不让毒血蔓延开来。归根到底,不过是逼迫自己认清此番心思皆是妄念,从而把所有怨恨、后悔、嫉妒、绝望都封死在一个永远不会再被打开的盒子里,成为烂在你心里的秘密。但无论如何,这些毒素终究还是存在在那里,与你的血肉骨骼融合粘连变成你身体的一部分。我告诉自己,过去的都过去了,那些让你如鲠在喉的往事错事,只能淡忘,不能改写,既然如此,何不去追求来日?我无非是想劝自己放下,可是我明明知道,如果一颗苹果已经开始腐烂,你又能做什么来使他完好如初呢?有些过程,注定了是不可逆的。
林末依旧是买了那个最普通的甜筒,白色的乳状固体盘旋而上,像一朵卑微的孱弱的小花,偷偷盛开在他的掌心。
“好久没吃了,吃起来还是那个味道。”
我揶揄他:“你吃的太风流,不像在吃甜筒,倒像在私会一个情人,说着好久不见、佳人如昨、甚是想念的情话。甜筒有什么味道呀,不就是冻僵了的甜味?”
他愣了愣,随即一笑:“严肃的问你一句,冻僵了的甜味算是一种拟人吗?”
这是个好笑的笑话,但是我却无法扯出一个敷衍的捧场的表情。
这样的话,也有人曾经问过我。
年少时候最老套的三大话题:你喜欢谁?你考得怎么样?你将来要做什么?在我十二岁的时候,我对着新结交的同班同学羞赧又郑重地宣誓我将来要做一个作家,自由女作家。连笔名我都想好了,就叫爱吃糖果的狐狸。我说完之后一片寂静,大约他们都在苦苦思索着这个笔名之后深刻的含义,然后我听到了一个男孩子的声音,脆脆的像风声,很好听。“爱吃糖的狐狸,是用了拟人吗?”陈义风在我的生命篇章里第一次亮相的时候,便是带着先闻其声后见其人的神秘感,这大概也能稍稍解释为什么在之后的交流中,我从未问过他的心思和想法,而是费尽心机试图猜度和揣测。因为在最初,他在我心里的唯一印象,就是一个难辨悲喜的声音,让人难以琢磨,无从把握。
我终于鼓起勇气问道:“今天大家都来了吗,怎么我总感觉人还是没有很齐啊。”
林末笑嘻嘻地走在前面,他的话乘着春日的煦风荡起了秋千:“那是因为你想见的人他没来。”
那一瞬间像是有一双粗糙的大手扼住了心脏。
我生生顿住脚步。
林末依旧漫不经心地走着,偶尔微微俯下头去亲吻手中的嫩白色冰淇淋奶油。我从未如此认真审视过他的模样,有些矮有些胖,略有些肿大的脑袋像沉重而硕大的花盆架在身体上,总给人一种笨拙憨厚的感觉。是不是因为如此,所以我和他能成为如此纯粹的异性朋友,所以在他身边时我的心永远保持着连沉默也舒服的自然状态而不是砰砰乱跳,难道一切原来都只是因为那张与身俱来的皮囊吗?那么我为什么喜欢陈义风,因为他曾经的玩世不恭、如今的成熟内敛,因为他的聪明、狡猾,可是仅仅是这些吗,这些、或许林末也有。我从未想过陈义风是一个很标致的少年,可是事实如此。人们只会觉得瓷娃娃的小聪明是锦上添花,丑陋的布娃娃的小聪明是张牙舞爪,是变了质的蛋糕,没人愿意欣赏品尝。原来在我们如此年幼的时候,便有了这样狭隘的偏见。我心中一凛,觉得天气骤冷,瘆人的凉意从心脏处蔓延开来。难道我这三年的暗恋,归根结底,却不过只是爱上了一个漂亮男孩的皮囊吗?这天以后,这个问题一直都折磨困扰着我,或许你会惊讶于一个十五岁女孩思想的吊诡偏狭,但其实我并非是在道德的审判下觉得自惭形秽,而只是害怕自己这些年来深深埋在心中的情感在剥去矫饰的外衣之后,失去了所有深刻的意义,而沦为肤浅卑劣的赝品。我所付出的爱与思慕,就像我的孩子,我珍藏它,爱护它,将它视为九天的甘露、深海的珍珠,却在某时某刻发现一切不过是我自己的意淫和幻想。我所视如珍宝的,在他人的眼中,无异于凡间的俗脂艳粉,如出一辙的巧言令色、庸不可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