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皇后的故事(1 / 2)
聚会散场的时候,我和林末同路,便搭伴走了一阵。
古时候诗人说:春花三月下扬州。我如今漫步在江南小镇的春色里,偶有微风经过,先是凉凉的,再是暖暖的,混着钻过树叶缝隙泄漏下来的点点光斑,一明一暗,忽闪忽闪,倒是一副挺美的画卷和纯粹的心境。只是当时人在画中,也未觉得如何不寻常,直到后来我去北方上大学,感受到了何谓“冬天方才过去,夏日已然降临”,我才开始怀念南方的春天,怀念高一这一年五月三十日的傍晚,我在这个养育了我十八年的土地上走过的这一段路——杏林街17号。你看,人真是奇怪,总是在紧急的时刻记不起重要的东西,到了火车站才发现没有带身份证,一考试就记不住那个丧权辱国的条约是在哪里签的,会唱一首歌的每一句词却怎么也想不起它的名字。却偏偏呢,在不经意的时候把一些奇怪又琐碎的东西深深埋在心里。
我们路过一家冰雪皇后的时候,林末停住了脚步,骗过头来问我:“还吃吗?”
我喵了他一眼,看到黑框眼镜后面隐隐的笑意,知道他大概是与我一样想起了一件趣事,但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初二的那一年夏天,饥饿游戏上映,在学生中掀起了一阵狂潮,突然之间,大家谈论的话题就变成了詹妮弗劳伦斯、第十二区和苏珊柯林斯。我对这样的英雄主义题材并不怎么感兴趣,但是不愿意游离在热点之外,便决定抽空去看看。
趁着午休的时间,我问林末能不能陪我去,他微微皱了皱眉头:“我已经看过了,但是陈义风好像要去看第二遍,要不要我帮你问问他?”
似乎是因为当时的天气有些热,空气的味道有些甜,我竟然忘记了带上我矜持和对抗的假面。那句话就这么脱口而出:“他会愿意和我一起去看吗?”
林末微微一愣,将目光投向远处:“应该不会不愿意吧。”
为什么语文老师说双重否定能够加强语气呢?林末的回答让我觉得难过,原来在旁人的眼里,他也是十分不喜欢我的。
既然如此,何必再在乎他怎样看我,他愿不愿意。
我说:“那不如再叫上高琪琪,我们四个人一起去。”
林末的脸上真是什么颜色都有了,他有些犯难和尴尬,支支吾吾半天才挤出一句:“我是没关系,我问问陈义风吧。”
高琪琪——他避之惟恐不及的女生,张狂,疯癫,是盛产乖乖孩的惠川书院一朵奇葩。
我是你讨厌的女生,她也是,全班人里,只有我和她才是完全平等的。
下午上课前,陈义风从宿舍里回来,手里拎着一袋面包,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我没有抬眼看,但我知道是他,我认得他的味道,从远及近,一点点走到我身边来。要是人心的距离可以用物理距离来丈量就好了,那我就会是全天下最幸运的女孩,因为陈义风的心脏就跳动在我左边一尺之内,鲜活而有力。
我摆出十二分认真学习的姿态,目光胶着在英语课本的末页单词汇总上,但只有自己知道,一整个中午,那些歪歪扭扭的字母没有一个映进眼里。我克制不住地去想:他又打了一中午的篮球,回宿舍冲了个澡,已经一点,却还没吃午饭,虽然所谓午饭也只是一个200g的面包。如果我有资格,我有好多唠叨和数落想要对他说:怎么可以这么晚吃午饭;十三岁的男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怎么可以随便吃个面包;大热天的中午去打篮球不怕中暑吗……带有一点心疼、一点怒气、一点责备的唠叨,永远是女性表达爱意的独一无二的方式。妈妈是如此,喜欢你的小女孩也是如此。
小幸运里面有一句歌词,每一次听都要骗我好多眼泪,骗我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态。林真心对徐太宇说:与你相遇,好幸运,可我已失去为你泪流满面的权利。在我们初相识的时候,在我们打第一次招呼的时候,我还不喜欢你,你也没有开始讨厌我,那时候的我们,没有故事,也没有仇怨,只有无数种可能性。可是后来,在这么多种可能中,我们俩偏偏就走上了最坏的那一种。其实我心里明白的很,但明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拥有为你泪流满面的权利,却到底还是生出了想对你唠叨的念头。所以大人常说,人世间很多烦恼,都是庸人自扰。
陈义风还在啃面包的时候,听见林末叫他,便推开椅子,向前走过去。我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报复的快感,不知道他听说两个他讨厌至极的女生想要一起约看电影时,会是怎样的心情,会不会勃然大怒,会不会暴跳如雷。我可从没看到他生气过,他对我的厌恶一直都很冷静、礼貌而克制,让人无从反击。我心里隐隐期待着,像一个幼稚的坏心眼儿的小孩,甚至想要跳起来酣畅淋漓地大笑。后来的我回想起这一天,真想告诉那个可悲的自己:何零,你没有报复到谁,陈义风、林末、高琪琪,他们最终都安然无恙,你的所有心思和算计,最终都只报复了你自己。
陈义风很快结束了和林末的对话,若无其事地回到座位上,甚至没有看我一眼。
林末走过来,轻声对我说:他说好。
我嗯了一声,没有抬头,缓缓将英语课本翻过去一页,但是尴尬的很,最后一面只印着一个孤零零的单词,miss。
我们约在了万达影城,下午两点的场次,完美的避开了用餐时间,当时我心里隐隐觉着,最大可能地避免接触大概是陈义风妥协的条件。
我来得很早,想着吃完饭,在商场里逛一圈再去。十三岁的我独自一人徘徊在各种眼花缭乱的店铺中间,跟随着人潮进进出出,学那些大人的模样对着衣服和饰品挑挑拣拣。在那个年纪,我还不懂得何谓物欲。当我凝视着那些光彩熠熠的饰品,我只觉得它们美则美矣,但太过夸张太过眩目。我并不想要拥有它,因此无论它的标价牌上写了什么数字,或小的让人觉得不买就是吃亏了,或庞大地让人瞠目结舌,都不能引起我心情的波澜,所谓无欲无求,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很多年后,我坐加航飞往美国,出于一个超低概率的因缘际会,我的座位被调到了头等舱。甫一落座,美丽的空姐就走上前来,面不改色地接过我胭脂色的棉质防晒服,打开一扇柜门,将它挂在一排笔挺的西装中间。这样真诚的态度让我觉得心虚,我害怕他们最终发现我只是一个交了好运的平民,而不是穿着随意的富人。接下来连番呈上的前菜、主菜、甜品的丰富程度,更是让我惊诧至极,但我克制着自己的味蕾和馋虫,坚持每一道菜都只尝三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