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长的杏林街（2 / 2）

后来，我问徐每，如何才能承受内心描摹出来的理想和现实冲突后轰然倒塌的心碎呢？那头沉默了很久，回道：或许可以让碎了的理想用另一种形式和现实重新咬合。这个方法很奏效，我不再去深究自己最初为什么爱上陈义风，而是接受了这个既成的事实，在当前和未来的语境下重新理解我的爱与思慕。我发现，我们之间确实是有故事的，我的喜欢也确实是有道理的，这些故事和道理或许已经足够承载这些年来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

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林末正好奇地在一旁打量我：“想什么呢？难道不是你一直叫嚷着要见三中大神乔南学长吗？我可是叫了，学长今天家里有事才没来的。哎，你说你摆着个闺中怨妇的模样……怪吓人的，想什么呢？”

我怔怔瞧着他，答道：“在想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在想你究竟有没有看穿我从未与人言过的心思、我心动的痕迹。

林末其实是个比我们都聪明的人，那双眼睛躲在厚重的镜片后面变得愈加虚幻而难以分明。

“真作假时假亦真。”他没头没脑地接了一句。

我不敢再将话题引到陈义风上，便开始谈论起一些无关痛痒的琐事和旧时的朋友。我说起因为小狐狸和洞的故事而和丁蕈结缘，说起从小长大的青梅习橙，说起一起挨班主任训的方笠，说起一起做尽无数“坏事”的同桌曲思易。聊了很久，我说我惟独不懂得为何在初中这三年回忆中最常出现的剪影竟是秦至安和徐每，一起吃饭散步的情景常在脑中，却忘了年少初识时她们缘何成了我生命中最怀念的时光的见证。

林末拿眼悠悠地瞧了瞧我，咬了一口雪白的冰淇淋，含糊不清的问：“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

我觉得自己的心里忽然被戳了一下，不痛却痒痒的，他真是个聪明的人，或许我的心中早就有了答案，只是这个答案太幼稚或太残酷。

林末觉得有些尴尬，就自己圆了场：“因为你们成绩都好呗。”

他说的对。

从小到大，我所处的圈子就很复杂，一边常和班上的佼佼者出行一致，另一边却又和特定的几个成绩普通的女孩男孩有着很相同的爱好。那时候，女孩子之间的友谊有一种非常简单的表现形式，就是和谁一起上厕所、和谁一起吃饭、和谁一起走过从教室门口到校门口的那一段路。而我的身边出现过形形色色的陪伴者，我也一直认为自己由此而不同于常人（或许每个那般年纪的少年都曾有过这样的认定）。但可能在我的内心深处，我其实从来没有用平等的眼光对待我的朋友，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打破以成绩为标准划分阶级的勇士，却没有料到自己才是那个傲慢的卫道者。我將自己与成绩平平的她们的交往视作贵族对贫民的安抚和临幸，是借以标榜自己屈尊降贵的工具，而非诚心诚意的友谊。我可以偶尔和她们打闹，却绝不允许她们成为我交际圈的中心。我觉得羞赧，为自己卑劣的虚荣，也为辜负她们曾给予我的纯粹的真心。同时我感恩林末的宽容，知世故而不世故，是最善良的成熟。他看穿了眼前这个十五岁女孩狭隘而细腻的心思与算计，却不愿將她就此定义为一个卑鄙之人，而是用男孩的直率忘却了他不经意间窥见的她丑陋的一面。

这些阴暗面，我掩饰的很好，但是曾经被两个人看见，一个是林末，另一个是陈义风。有时候我甚至想，要是陈义风当初也能像林末那样忘记我的卑鄙，或许我们之间就不会如此不堪。但是人的情感真是奇怪，随着时光流逝，我渐渐淡忘了林末当日对我的宽容，却永远记得陈义风曾经无情的揭穿和指责，一字一句，像绵密的针头扎在心上，从不曾忘却过。而每当我重新抚摸这些针刺后留下的伤痕，心中却没有怨恨和悲伤，只是如蜻蜓点水般泛起一些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的涟漪，反而觉得有一丝丝窃喜和庆幸——至少我和他之间还是有过节有记忆的，而不是一片空白的自我意淫。你看，女生在一段感情里永远那么卑微，哪怕骄傲如我，也未能免俗。

杏林街真的很长，长的像漫长的夏日，像我的一整个青春。在我十五岁的时候，我就开始怀念往事，因为我心里知道，未来的路，我和陈义风、和林末、和徐每，大概只会愈行愈远，时光这条路，走到最后，真不知道，是为了遇见还是为了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