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3 章(1 / 2)
他正常功课学习,身体不适的时候隐瞒了起来。胡太医隔三差五会来给他摸脉,有时候意味深长地看他;有时候沉吟许久,似有疑问,却未说什么,他知道,该说的时候他定然会说。
父皇偶尔来看他练剑,一天夕阳余晖里,父皇望着重重宫阙,沉重说,只有活着,才能证明自己,墨儿,要好好给父皇证明自己。
他身患重疾,很快宫中上下皆知。罢黜太子之事,似乎已经变得不可能。
父皇亦也未再提过此事。
时光荏苒,十三岁的他已经是偏偏少年。
他一直表现得和常人无异,只是身体内里,越发不如意了。
胡太医每每叹息过后,就又钻进医书堆里。
母妃,喜也默默,悲也默默。
父皇朝政繁忙,在和大臣们讨论治国方针,战事谋略时,有意将他和太子喊来旁听。争执不下之时,父皇会问他二人意见。
正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每次他都能指出其要害,让大臣恍然大悟,父皇也因此欣慰不已。
一次,乌蒙国在边关滋扰生事,边民苦不堪言。上报朝廷。父皇当众臣问他,有何妙计。
他献策:诱敌深入,围成包抄之势,却不杀灭。这样一来,不但扬我国之威,起到威慑的作用,也表明我朝不欲动武,继续遵守两国和平盟约的态度。
敌兵灰溜溜窜逃,边关很快平定下来。一个月后,乌蒙使臣前来,送上一份厚礼,感谢宣帝的宽厚仁心,并表示继续遵守盟约,不再进犯。
父皇在边关修了一睹墙,派兵镇守,从此边关和平安宁。
终于一日,父皇在朝堂上,再次提起罢黜太子之事。大臣分三派,支持反对者都是小部分,更多是态度未明。有大臣站出来说,他虽年少,但多次惊人的表现,表明他确具备了一国之君的治国才能,但国家久安,需君王长治。这几年他表现虽如常人,可身体一日未愈,立他为太子之事都言之过早。
朝廷诸事,若非父皇提起,他从不问。他向来将母妃的话铭记于心。
那日,他如常练剑,胸口突如其来的一阵不适,剧烈的咳嗽让他踉跄站不稳。一剑插地撑着,才能没倒下去。连忙抽出手帕捂住嘴巴压住咳嗽声,在移开手帕之时,那里一片殷红刺目。
他怔怔看了那手帕良久,不知为何,突然就笑了。
原来,这副身子骨会差至如斯。
在通往凤仪宫的拐道上,他无意听到了两人说话的声音,是皇后和国舅方唐之。
皇后压着声音,生怕声音大了,落入别人耳中,但又极其震怒:“皇上为何如此不待见昕儿?到底要本宫怎么做?要昕儿怎么做?”
显然,父皇再次提起罢黜太子之事,击溃了她。
国舅方唐之道:“皇后,千万要沉住气,目前的情况还是大大利于太子。”
“沉住气,沉住气,本宫如何沉住气?本宫做了这么多,怎地还敌不过和妃那短命的儿子?不......不......或许那神秘人在欺骗本宫,什么四月枯,根本是子虚乌有。几年了,他怎么还是好端端的?”
他愣了愣,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神秘人?四月枯?
四月?那时正是四月,他第一次咳了血。
晚上,他携了一壶酒一个人到了太医院,已是子时,只有一间房的一盏灯还亮着。
他推门进去。
胡太医看到他手中的酒壶皱眉:“臣叮嘱过二皇子,不能沾酒。”
他苦笑:“还能坏到哪里去?”将酒壶放在桌上,转了转,“听说酒能消愁,本殿下好奇这酒到底是一种什么滋味。”作势就要仰头饮酒。
酒壶被胡太医夺了过去,他神情凝重:“出了何事?”
他轻叹了叹,从袖里掏出手帕摊在桌面上,血迹已凝固变成暗红,“都咳血了,是否真的,活不过双十了?”
空气片刻的凝滞安静。
“......其实臣......”胡太医将手帕拿起,凑近前看,突然如被电击般,猛地抬头,“二皇子,血里......”
四月十六日,是父皇的寿辰,夜晚,宫中大摆生辰宴。
王侯将相,朝臣家眷,欢聚华殿。美酒佳肴,笙歌鼎沸,花好月圆。
他只能以茶代酒祝父皇千秋万岁。
在宴半酒酣之时,他趁机隐退,避开禁卫,隐入一个黑暗角落,再出来时,一身华服换成了与黑夜融为一体的夜行衣。拉起面巾,遮盖了住了大半张脸,施展轻功,朝一个宫殿方向飞去。
因为前殿在举宴,后宫巡视的禁卫比平日少了许多。他轻松落入一座宫院中,躲在树后,待两位婀娜宫女碎碎交谈走过行廊,才悄无声息绕到主宫室,推门而入。
室内有女子的画像,头戴凤冠,华服盛装,逶迤身后,繁丽雍容,正是当今皇后方知雅,这便是皇后的寝宫凤仪宫。
他直接走到铜镜妆台。
母妃喜欢将心爱珍贵或秘密之物藏在妆台的抽屉里,他认为女子大约都喜欢如此,于是他直接到妆台翻找起来。
他在最底里的抽屉找出了一个妆奁,雕镂繁复,精美珍贵,还上了一把小锁。抽出一根细针插.入锁孔打开,掀开奁盖,一个略粗糙的透明小瓶出现在眼前。
宫中之物讲究精致奢华,这外形粗糙的瓶子,定然不是宫中的。他凝目,将瓶子拿起细看。昏暗的光线下,瓶子里,有物无形,似烟似雾。
室外有宫女轻柔的脚步声渐渐传来,他将瓶子收好,然后将物品归位,手无意一碰,妆奁上层微微倾斜,出现二物......
“真聪明,谁会想到堂堂二皇子会在皇上的寿宴上趁机隐退潜入皇后的寝宫?而且禁卫少了行动方便,哀家亦不在寝宫中。”太后再次衷心赞叹,停顿了一下,“哀家还要一事不明,怎么就怀疑到哀家身上?”
夜已沉,露寒天冷。
两人都无动于衷。
“四月枯此毒,真是好东西不是?所谓以假乱真,其中毒效果瞒天过海,几乎让所有太医误以为本王是娘胎带来的先天重疾,无法救治,命不久长。”母妃也因此有了心结,一生悲喜默默,母妃不说,又怎能隐瞒了他?而他能做的,就是不让任何人看到他的虚弱。
除了胡太医。
因为瞒不了,他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的病情。
胡太医受了父皇之命,成了他的主医。初次对他诊断,他亦同其他太医一样,是先天重疾。可经过多次诊断之后,对他的病情,他存了疑惑,又不敢断言,故默默不敢多说。
直到他咳血了。
那晚,他心中苦楚,无处泄言,才想到胡太医处借酒消愁。他将咳血的手帕摊开给他看,不曾想到,他闻到血里渗了一丝除了血腥之外的气味。他震惊抬头,仿佛终于验证了他几年来的猜想。
那时血已经干涸变成暗红,不排除期间变质变味,为了真正确认他的猜想,他毫无犹豫刺穿了手指,溢出新鲜血液。
最后,他终于明白。原来,他是中毒了,中的无声无息,中的掩人耳目。
他第一次因为愤怒而浑身颤抖。
下毒手的是谁?
胡太医道:“这种毒如此神奇厉害,能瞒天过海,臣也闻所未闻,制毒之人必定是高手。”似乎想了一下,压了压声音,“历来宫中不缺暗斗不缺手段,看来宫中早已有人按捺不住,这是想将二皇子置于死地,而且下毒之人还能逍遥法外。”
他陷入沉思。
十二日后,是父皇的寿辰,他利用这个时机乔装潜入凤仪宫。事实上,他心里没多大把握,只是,此行是必须。
不曾想,他真的找到了一个瓶子,第一眼看到,他便认定是它,他凝目拿起,心中一片冷。如果不是时间紧迫,无意间看到的那二物,绿液的粗糙透明瓶子与朴素的手链,他亦一同带走。
短短的时间,他又不知不觉地回到了寿宴之中,待宴罢人归,夜半沉寂之时,他又到了太医院胡太医的房间,掏出瓶子置在胡太医眼前的案桌上。“胡太医,此物可是毒物,本殿下中的可是此毒?”
胡太医瞪大眼睛注视着:“二皇子,这这......”
胡太医不休不眠,经过几个时辰的探索研究。第二日辰时刚到,他就匆匆赶来他的宫殿,略激动道,“没错,臣敢断言二皇子中的就是此毒。此毒厉害之处,就在于像无形的烟雾,能慢慢渗透全身血脉筋骨,一开始无法察觉,病发察觉之时,已经是毒入膏肓。而且只需轻微闻一闻,无需入口,就能致人中毒。”
他猛然想起了多年前一个炎夏的某天,在文华殿的武场,皇后笑容和善地将一盅解渴诱人的碎冰端到他面前,揭开盅盖那一刻,白雾气袅袅升腾,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时候刚好在罢黜太子风波之后没多久。
胡太医问:“这皇子,这是如何得来?”
他闭了闭眼,一股疲惫袭来,“本殿下,潜入了皇后的寝宫。”
胡太医愣住了,脸上却没多大意外,“殿下是如何怀疑到皇后的身上?”
他的眼光沉了下去。
“沉住气,沉住气,本宫如何沉住气?本宫做了这么多,怎地还敌不过和妃那短命的儿子?不......不......或许那神秘人在欺骗本宫,什么四月枯,根本是子虚乌有。几年了,他怎么还是好端端的?”
她的话历历在耳。
若他死了,父皇就再也无法罢黜太子另立,他死了,太子之位固若金汤。他,成了她宫中权谋争斗不得不除的绊脚石。
“胡太医,其实,你我早就心知肚明这下毒手的是谁不是。”就算没有无意间听到她这些话,假如他死了,谁是最大受益者,谁就是下毒之人,而皇后恰就是那个人。只不过没有确凿证据,不能过早下定论罢了。
胡太医叹息:“臣怎敢胡乱断言?”宫里可不比宫外,这里事事要慎行慎言。这事更是事关皇室,事关朝廷,他更是需要谨慎。
“四月枯。”他说,“本殿下想,它叫四月枯。本殿下无意听到皇后与国舅提起过这个名字。”
胡太医在等下注视着手中瓶子,心想:“这名字起得是不是还暗指其它呢?”他并没有将这话说出口。改问:“二皇子,准备将这事......”
“本殿下的毒,怕是已经无解了罢。”胡太医张了张嘴,没能说下去。听他冷静地说,“这事,先莫声张。”事情到了这一地步,父皇若是知道了,朝廷必然引起轩然大波,母妃想起也会气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