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2 章（1 / 2）
三样东西被她要了回来压在妆奁上下两层，不曾动过，一度她都忘了这么一回事。现在，她不得不倚靠这一瓶小小的东西。
楚历二十四年，六月十五日，这是平凡的一天，又注定不寻常。
文华殿传出了一个稚嫩的读书声，读的是《论语》的为政篇，但那读书声磕磕巴巴，一听便是平日不用功学习。
就一句：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就断了不下五次，中间夹杂了太傅忧郁的叹息。
文华殿是皇子公主们学文习武的宫殿，每月十五日，是太傅检查功课的日子，文与武缺一不可，抽查的结果还要呈给皇上过目。
历来这一天，这里是皇子公主们聚集最齐整的一天，谁也不敢逃掉，再顽劣或者在别处兼受课，也要乖乖在这一天在文华殿等待太傅检查。不过目前宫中就两位皇子，没有公主。
迈步进入文华殿，她悄悄站在习书房的门口往里看，示意身后的两位宫女不要出声。习书房里只有两个人，上了年纪的太傅坐在上首，皱着花白的眉毛闭目聆听下面太子的诵读。而不见二皇子的身影。
她仔细听了听，果不其然，后殿里偶尔传来耍剑的声音，想来，他已经完成了文史功课的检查，正在接受武功的考验。
而她的昕儿，当今太子，差点被罢黜的太子，如何就不懂得上进？
去年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她不免想起让她脸上无光的一次宫廷宴会。皇上在暖风习习的含凉园摆宴，准允朝廷官员携带子女或者孙儿女赴宴。
宴会上，老臣上官执提议让七岁至十二岁的孩儿们各作诗一首助兴。皇上听罢，甚是喜欢此提议，不过建议改成了赛诗，于是令宫女太监前去御花园将花开的花各摘一支过来，全部盖住，抽花作诗，根据自己抽到的花而赋诗一首，这更能体现个人学识，也防止了出现舞弊。获得魁首者，他将承诺许他一个愿望。
官员的孩子孙儿们争先恐后，争着抽花作诗，使出浑身解数，绞尽脑汁。官员们有些暗自得意，有些脸红略尴尬。但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心情极好，一直春风满面。
最后，官员们适龄的孩子们都作了诗，大家纷纷将目光投到了当时年纪七岁的太子身上。他就坐在她身旁，头慌张地低下了去。她暗地里扯扯他袖子，他岿然不动，让她十分难堪。
“昕儿，父皇等着你的诗呢？可准备好了？”那是她第一次见皇上如此和颜悦色，鼓励着她的昕儿。
不得已，他慢慢吞吞站起，挪步到抽花瓷筒旁，小手升至半空，花还没抽，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跪了下去，抖着声音：“父皇，孩、孩儿做不出。”
皇上脸色沉了下去，绷着面部线条，十分生气。他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昕儿，又扫了她一眼，哼了声，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整个宴会的气氛十分尴尬。
“是臣妾教导无法，请皇上恕罪。”她连忙上前将昕儿拉回了座位，那一刻，她感觉四周都是讽刺的目光，灼得她无地自容。别人家的孩子作诗再幼稚，逻辑不通，好歹是做出来了。他倒好，一句都作不出来，甚至连花都不敢抽。
当时她面前若是有缝，她肯定会钻进去的。
这时一个稚嫩又偏于稳重的声音说：“父皇，可否让孩儿试一试？”
自然是二皇子秦言墨，他抽到了一株剑兰花。古有曹植七步成诗，而他今时六岁的年纪，五步成诗，一句“一剑寒光荡九州”获得一致好评，第一实至名归。
更有溜须拍马屁者点评：“一剑寒光荡九州”如闻战鼓，气势山河，说明二皇子胸怀天下，有荡平九州敌寇、开疆扩土的大志，二皇子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浩然之气，实在是大宣国之幸。”
龙颜大悦，皇上失去的面子大大挽回，问他有何愿望，他说：“愿父皇与在座各位尽兴而归。”小小的声音回荡，不骄不躁，体贴识体。
“哈哈哈......”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皇上如此响彻的笑声。她对面的和妃，笑容淡淡。她的儿子出尽风头，而她的儿子丢尽脸面，她却还在故作清高！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宫中渐渐有了些风言风语，让她忐忑不安。
回忆被拉回时，昕儿好不容易将为政篇诵读完毕，他怯怯地看向太傅，太傅叹息：“太子再不用功，以后如何堪当国君大任？若你有二皇子三分勤奋，也不至于如此窘迫。”说起二皇子，他神采奕奕，“二皇子非但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还能呈上一份策论，十分难得......”
“太子天性顽劣，本宫还望太傅日后费心教导些。”她故意出现，因为她实在不愿听他在她儿子面前夸他人。
太傅连忙躬身请安，对于她的话，他频频应是。
征得他的意见，她将昕儿暂时带到后殿凉亭歇息。昕儿喜不自禁，如获大赦，童孩的心思总是偏于玩好。
绕道后殿，穿梭于游廊，那弄剑低喝声越来越清晰。抬眼望去，武场上，那个小小的身影抓着一把量身打造的小剑，挑刺劈，或旋身或倾身向前或跳跃，有模有样，十分认真卖力。受命传授皇子武功骑射的大将军黎运，在武场旁观看着，神情赞赏不已。
她心中不是滋味，在习书房，太傅夸赞他；在武场，大将军赞赏他，处处都是他，都是他！不由来得心中怒火腾腾，恨意滚滚，好在她能及时控制了自己。
武场那一幕不正是她所需？
她没有走过去，直接带昕儿走到凉亭，方一坐下，她就示意旁边一位宫女将捧盘端过来，揭开青花纹饰的半圆盅盖，一股清凉白气袅袅而起，里面有一小盅，被大块冰块覆盖冰镇着。天气炎热，冰块已经消融了不少。她亲自伸手将里面的小盅端出，揭开盖子，又是一股白气升起，她看到昕儿睁大的眼睛，笑了。
黄的绿的红的紫的一盅，煞是好看，同时让人忍不住流口水。
“母后这是什么？”
“这是母后亲手做的碎晶果丁。”
碎晶果丁，是将冰块碾碎成沙，先融入葡萄甜浆，再撒入水果丁拌匀即成。做法简单，吃下去，消暑清爽，胸口酣畅，还十分美味。
这种做法是宫中没有的，是她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
昕儿食指大动，大口大口往嘴里舀，又嘟喃喃地问另一位宫女端的那一盅是不是也是给他吃的。她笑着说不是，是给他皇弟吃的。他似乎有不满，不过眼前的美味让他管不了那么多。
她吩咐一位宫女看着他，另一位端着另一盅碎晶果丁随她走向练武场。大将军黎运瞧见她了，连忙躬身行礼。二皇子也住了手，规规矩矩地拱手给她行礼，喊她母后。
她是极其反感他这么喊她，可宫中规矩，她也不得不接受了。喊了免礼，她走近二皇子身前，亲切微笑：“天气炎热，二皇子全身都是汗，可累着了罢？母后亲手做了些去暑消疲的碎晶果丁，同太子到凉亭暂时歇歇吃一些，可好？”她亲手端过瓷盅，再走近他些，微微矮身，在他眼皮底下揭开了盅盖。白气腾起，凉凉爽爽的，特别吸引人。
小人儿深吸了一口气，晶亮晶亮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手中的小盅。他抿抿小嘴，犹豫片刻，下定决心，“孩儿谢过母后的好意。黎大将军说，习武之时，不可三心二意，要心无旁骛。”
她保持着端正的笑，夸奖他懂事，又赞了黎运大将军教导有方，便退出武场，在凉亭上，将那一盅碎晶果丁一勺一勺慢慢品尝掉。
她的昕儿在旁边挥动手中银匙，埋头自己的那一盅，不停地说好吃......
时间匆匆，夏逝秋至，在一个满地落叶黄的午后，传来了二皇子在习武之时突然晕倒的消息......
“那日，你将四月枯掺进了盅里，端到本王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