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2)
入宫之后,他们并没有当真在殿外候着。有个圆脸的少年太监,叶蓁蓁听表哥唤他“小张公公”,对他们的态度熟稔中透着几分亲近,引了他们去御书房外的偏殿候着。
“圣上有旨,令您二位来了呀,就先请到偏殿去。待朝见臣工之后,再宣二位御书房觐见。”
把人安顿在偏殿,小张公公又招来几个小太监,小太监提了食盒,手脚麻利的往桌上摆了半桌子尚还热乎着的吃食:“圣上让您二位且在偏殿好生歇着,若是从家里出来的急,还没来得及用早膳,不妨取用些,这大朝会一开,没一两个时辰是罢不了朝的。”
叶蓁蓁与顾绍庭自然连忙谢恩。
小张公公行了个礼,退下了。
偏殿里只留叶蓁蓁与顾少庭,和两个远远站开、随时听候吩咐的小太监。
偏殿里一时冷清下来,叶蓁蓁与顾绍庭两个只默默吃着早膳,偶有一语、并无多话,不像在宫外来时马车上那般言无所忌、欢声笑语。
皇宫森严,高大巍峨而华美峻丽的宫殿乃是用一条条最严苛的规矩堆砌而成,在这儿是一步也不能错。
叶蓁蓁将来时顾绍庭所授的八字箴言牢牢记在心中,少看少说、不闻不问。
宫中最忌好奇心。
譬如方才,顾绍庭与小张公公寒暄的热闹,却左不过在些天气、吃食上打转。别的,与皇家相关的事是一个字也不会提的。
叶蓁蓁与顾绍庭挺无聊的对坐着,实在有些无趣,连原本面见天颜的忐忑不安都被消磨了大半。总算在将偏殿的地砖快数了八百回之后,有小太监来宣他二人觐见。
当今圣上泰安帝一如叶蓁蓁想象中那般天然自带一种赫赫威严,叫人不敢抬头直视天颜,叫人既敬且畏。
但与想象中却也有些不同。虽人至中年却仍旧十分英俊,他身形挺拔健硕,目光如利剑一般锐利,对着叶蓁蓁与顾绍庭虽十分和蔼,甚至让她唤他“姨夫”,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却仍叫她直觉不敢放肆。
叶蓁蓁的相貌与乃父有几分相似之处,泰安帝看了不免沉重叹息叶谌英年早逝、国失栋梁,追忆了些许往事,见叶蓁蓁面露哀色不由收住了口,又劝勉关怀了几句。
只不过再关怀了叶蓁蓁几句生活琐事,便实在于一个九岁的小女孩没什么话可说了,便笑着对叶蓁蓁道:“朕这里也不留你了,昭懿贵妃知道你今日要来,早便在宫中盼着了。等会让人领了你去见你姨母,你们姨甥见面多些时间叙叙情。”
叶蓁蓁松了口气,无形的压力仿佛也轻了轻,谢了恩跟着太监轻手轻脚退了出去。至于顾绍庭,他被泰安帝留下说话,况且身为外臣无诏不得入内宫,叶蓁蓁便一人随着先前的小张公公往昭懿贵妃的华澜宫去了。
高得贵亲指了徒弟与叶蓁蓁领路,从中便可窥见昭懿贵妃在宫中的地位如何,也可看出高德贵的些许态度。
小张公公是泰安帝身边顶顶红人高得贵公公的徒弟,对后宫诸妃自然也是极熟悉的。
一路上他亲切而不过分亲近,时不时暗暗奉承叶蓁蓁几句,却也不过分谄媚。对着新封的临安君,抑或说是英国公府、华澜宫昭懿贵妃的态度,拿捏得十分恰到好处。
只是行到一半,却有个小小意外发生。皇后娘娘着人来请,说是听说叶蓁蓁进宫,想见一见她这功臣之后。至于昭懿贵妃,也已被请去寿昌宫。
叶蓁蓁自然不可能说不,只得又随了来人去了寿昌宫。
等叶蓁蓁到了寿昌宫才发现,等着她的人可并不只有皇后和她姨母——
“好孩子,你父亲披肝沥胆、为国浴血,解了边关多年以来的匈奴之患,至此边关百姓亦可过个安稳日子了。如此功绩,不只是皇上本宫,天下苍生也会铭记他的功劳。”
有时叶蓁蓁也想过,父亲若没有这等武将天分,只是一个平平常常的普通人,他们一家四口是不是能长长久久相依相守?但,当初外祖父若不是看中了父亲的天分,又怎么会将母亲下嫁给当时还只是个小小七品游击将军的父亲?
这种问题,终究是无解。
她忍了心中微涩,恭声答道:“先父在世时常说,当今天子文治武功,乃是不世出的圣明之君。臣父身为武将,既无文臣妙策使天下百姓安居乐业,但也愿尽武将之责,以战止战、以战止杀,为陛下的盛世太平略献绵薄之力。若得天下太平,虽以身殉道而无悔也。”
皇后是一位脸颊微丰的清秀妇人,她身着明黄色宫装,头上只插了一根凤头钗,却依旧显得气度雍容。她连连击掌而叹:“叶将军一片铁血丹心,可敬可叹。”
她下手一位身着浅莲红色梅花纹襦裙,披着茜色披帛的女子,她头上的玉华胜镶金嵌宝十分精致,华丽中又带着几分清雅别致,与她清丽的容颜倒是彼此相称,格外引人注目。她轻轻一笑,道:“皇后娘娘说的极是。唉,惜乎叶将军忠臣良将竟因年早逝,实在是我朝的莫大损失。”声音微扬,语调一转,“叶将军凭此一役,足可留名青史。古来良将几何,却有几人能为后人传颂?叶将军之名得传百世,临安君也可以有所慰藉了。”说话的人,乃是良贵妃。
叶蓁蓁抿了抿嘴,正要答她,殷殷招了她坐在身边,紧紧挨着半搂着她的昭懿贵妃却按住了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开口。
昭懿贵妃生的与叶蓁蓁母亲并不十分相似,她相貌秾艳而昳丽,如娇艳牡丹一般自有一种惊人姝色,令人不敢逼视。
她唇角弯出个讥讽的弧度,狭长的凤眼向上一挑,一个小小的动作便生出天然一段风情,一边却摩挲着叶蓁蓁的小手,连眼睛也懒得看良贵妃一眼,只把视线牢牢的锁在外甥女身上,舍不得挪开一瞬,短促的笑了一声:“良贵妃往日不是说武将误国吗?拿着民脂民膏与匈奴作战,一向是输多胜少,白白浪费了无数的国帑不说,还葬送了无数将士性命。很该如前朝一般与匈奴和谈,花些金银财帛免了边疆百姓生灵涂炭之苦......没想到今日,竟能从您口中听到对叶将军的溢美之词,可真真叫人意外呢!”
叶蓁蓁此时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她姨母不愧是从累世功勋的武将之家出来的女儿,这战力......非同一般啊!
她不由略带几分钦佩的看向姨母,姨母威武!
昭懿贵妃享受着外甥女的崇敬目光,欣然受了。
甫一照面,叶蓁蓁就知道良贵妃与昭懿贵妃怕是不睦。
叶谌为国殉身,既是召见他尚在守孝的女儿,连皇后娘娘都只简单的带了一根凤头钗,打扮朴素别无多饰,除了象征身份的明黄色宫装,通身再无别的鲜艳颜色,这既是对功臣的一点敬意,也是一种柔和的施恩手段。
可看看良贵妃,通身上下无一不精致,那身浅莲红色虽不是正室才能穿的大红色,却也沾了一个红字。在皇后娘娘朝见功臣之女的场合下,她打扮得如此夺目,先有了喧宾夺主之嫌,再者,这一身红也颇令人玩味。
而且,在这种的场合下,她若是心底真的对叶谌有一丝敬意,就不会打扮的如此鲜艳了,可见她分明并不把叶蓁蓁放在眼里。往深里说,这也是对英国公府的怠慢,也分分明明的下了昭懿贵妃的脸面。
所以她方才说的好听,叶蓁蓁又哪里会当真?
叶蓁蓁心中稀奇,能在这宫中高居贵妃之位的应该不是常人才对,心机手段当非常人可比。可这位良贵妃娘娘做戏都不肯做全套,不知是有所依仗,不屑为之呢?还是资质所限,不能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