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孤魂(1 / 2)
正值华灯初上时分,万家灯火,离园深处,却于夜色笼罩的黑暗里,飘来渺渺琴音。
一张琴,一炉香,几点孤星为伴。
园中没有点灯,借着昏黄的月色,隐约可见一个单薄的身影,坐在廊下安静的抚琴,雪白的衣衫摇曳,侧面柔和的轮廓泛着软玉般温润的光泽,是无怀。
琴音很低,在泉水声中丝丝缕缕的飘出,竟格外的好听,百转流回,扣人心弦。但这曲子中,似乎埋藏了太多的故事,冷落孤寂,凄清婉转,听之怆然。转而一听,又像是无欲无求,将尘世看淡,琴音中有种说不出的释然,如沐春风。
这抚琴之人的技艺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因为从她指尖流淌的不再是唯一的一种情感,好像经历过世间百态,已将这世间所有的感情融入其中,一百个人听,就会有一百种不同的答案。
这不是人在选曲,而是曲在择人。
突然,林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会,黑暗中隐约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一身黑衣,斗篷遮面,看不清面容,朝廊下走来。
方才在林中,无怀已经察觉到此人的存在,神情却不见任何的波动,像是料定此人会来,在这就是为了等他。
来到廊下,取下斗篷,竟是个女子,容貌说不上有多出众,但眉眼间流露出一丝英气和坚韧,倒有几分男子的舒阔。对着无怀道:“姑娘。”
最后一道琴音落下,白袂飘扬,宽大的衣袖抚过琴弦。无怀看着夜色笼罩下的湖面,轻声道:“回来了。”声音虚无飘渺,好像要同这夜色一同消失在黑暗里。
只听这人道:“夜间风大,姑娘怎么坐在廊下。”言语中满是关切,说着就要扶她进屋。她便是一直跟在无怀身边的芳蕤。
无怀随意的摆了摆手,淡淡一笑:“难得今夜有月,我只待一会儿,无妨。”芳蕤面上虽尽显担忧之色,到底是没再坚持。无怀接着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姑娘放心,已经办成了,一切都如姑娘所料,丝毫不差。最多三日,京中便会传来捷报。”
无怀偏着头听完,笑道:“好,辛苦你了。”
芳蕤问:“姑娘下一步打算如何做。”
无怀撑着地站起来,拢了拢衣衫,踱步上了游廊,芳蕤也跟过来。无怀对着湖心那点朦胧的月影,手指轻敲栏杆,若有所思,过了片刻道:“这事不急,你容我再想想,”随即唇边划过一抹狡黠的笑:“或许敌人,会给你我制造机会。”
芳蕤对上无怀笑容,心领会神:“芳蕤明白了。”接着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对无怀道:“公子快回京了,需要我通知燕国那边的人,提前做好准备吗?”
无怀转过头,散淡的目光牵动着一抹随意的笑容:“燕国?”
这两个字吐的很轻很轻,语音软绵,毫无震慑,芳蕤却听得心神为之一颤,她能看清无怀的地方不多,却知道这一刻她是动了气的。身子一倾,急急跪下:“姑娘恕罪,是芳蕤失言了。”不同于阿抚,芳蕤多年来一直伴随无怀左右,她少有动怒的时候,情绪却也并非全然不见波澜,至少有那么一二件事,也会令她坚如磐石的心志出现片刻的松动,而现下这件事恰是那件碰不得的。
无怀叹了口气道:“罢了,你起来吧,这件事情我会作安排,不必惊动燕国那边。”
“是。”芳蕤起身,看着无怀,小心翼翼的问:“姑娘气色不好,昨日十五,姑娘可有按时服药。”
无怀一怔,看着芳蕤忽地就笑了,无奈道:“你别这么紧张,我身体无恙。”
芳蕤抱怨:“姑娘若是能一直爱惜自己,芳蕤也不必这样日日忧心。”无怀浅淡的笑容里,多了一层异样的色彩,甚感悲凉,甚感无奈。
过了许久,她才淡淡的开口:“明日清晨,陪我走一趟幕陵吧。老师……过世了。”说罢,不愿再做过多的停留,雪白的衣袖抚过游廊,负手离去。不徐不疾离去的背影,散发出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凄清寒意。
芳蕤愣在原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无怀敬他为父,三年了,徐衍又如何不是她心底最后的希望,这些天,她又是怎么挨过来的。
次日清晨,她们的马车出了城,往幕陵而去。
幕陵本不叫幕陵,只是城南往西三十里,隐于幕山深处的一处乱葬岗,荒烟蔓草,天地为幕,以此得名。此处尸首堆积成山,却无人替他们掩埋,任由鸟兽饱食,风起时,周遭树叶响动,像是无数的孤魂野鬼齐齐哀鸣,声音凄厉,令人毛骨悚然。于是,这处地方成了他们的陵墓,也成了他们最终的归宿。
进了山,马车无路可寻,她们只能下车,从马车里走下来,山中云雾缭绕,寒气逼人,无怀只着一件深衣,一件轻纱薄翼般的外衫,站在寒风里,身子下意识的缩了缩,芳蕤忙拿出一件斗篷给她披上,也没起到多少御寒的作用。她身子里那股寒气仿佛融进血液里,由内而外,她全身冷的打颤,觉得再穿多少也是徒劳。芳蕤知道她刚病发,理当卧床静养几日,调养生息,此刻却不敢拦她,转到她前面,替她系好斗篷,扶着她朝幕山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