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东阳(2 / 2)
无怀半垂眼睑,清冷的声音于琴音中缓缓的想起。阿抚抱膝坐在廊下,头靠在膝上,闭眼静静的听着。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琴音缓缓而停,无怀撑地起身,于廊下负手而立,伫立良久,仰头看刚才还万里无云的天色,这会儿又积了乌云,幽深的眸子浮上一层淡淡的流光,声音幽幽响起:“要变天了。”
阿抚睁开眼睛,仰头看她:“姑娘今日,似乎有诸多担忧?”
“一切皆有定数,无需担忧。”无怀回头,冲她浅浅一笑:“倒是你,在屋里听了这么久,没有什么想说的?”
“阿抚不懂朝政,只觉这徐大人死的冤枉。”阿抚叹气道。
“这场‘谋逆案’,无辜枉死的人,太多了。老师……不会是终点。”无怀一贯清冷的声音听得见半分颤音。
“姑娘明日还去朱雀桁吗?”阿抚问道。
无怀伸出手去接住一片飘零的落花,在掌中轻轻磨砂,最后落下一声沉重的叹息:“不去了,有些人还是不见的好……”
“姑娘……”阿抚心头不由地一颤,关于无怀的过去,阿抚是知道一些的,多年前,无怀的父亲与徐衍在一次机缘巧合下结交,一见如故,结为异姓兄弟,交情很是深厚,无怀也因此拜在徐衍门下,成为他门下唯一一个女学生。直到几年前,无怀家中突遭变故,音信全无,才断了联系。两年多前,无怀回到建康,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系上徐衍。两年多来,她隐于曲府,运筹帷幄,筹谋大局,却始终默默替他扫清暗中的威胁,无怀对他的情感,早已超过了师生之情,她是把徐衍当成了父亲的寄托,她敬他。徐衍一死,阿抚以为,无怀会无法自处,日日夜夜的守着,可如今已过去半月有余,除了朱雀桁的那次送别,她一直安适如常,一如往日。但这样的平静却没有让她轻松一丝一毫,反而更加担忧。阿抚知道,这些天,无怀一直在处理徐衍事件的后续,动用了朝中所有的关系,力求保住剩下的人。无怀对她说过,徐东陵流放东阳,会是这场屠杀的结点,她总担心无怀一直以来的缄默不言,隐忍不发会积郁成疾,却也怕她一旦松懈下来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她不知道明日徐东陵一走,无怀这一贯的从容淡定还能支撑多久。
无怀摇头叹道:“这不是今日我要你留下来的原因。”
“……”
“你随我来。”无怀转进屋内,从架上的盒中取下一方锦囊,递给阿抚:“看看吧。”
阿抚满心疑惑的接过锦囊,上面只写了几个字“徐衍一事,恐与太子有关”,当下便知无怀留她在此的用意,她是要自己一点点接触朝中之事,太子的事,也是警示,提醒她不要沉湎过去。
“这种妄断之言我本不愿让你看的,只是,你若定下心来要参与其中,还是要早些认清现实。”无怀见阿抚久久不开口,摇头笑道:“罢了,横竖始末缘由还未查清,多思无益,我也不希望你过早明白这些。我只希望,将来做起事来,你能够断的彻底,莫要越陷越深。总要留些自保的手段。”
“阿抚谨记。”她笑得灿烂,对莫须有的事毫不担忧。
无怀一怔,笑意便映上了眼底:“有时,我真羡慕你。走一步,便是一步,无需顾忌后路,也不用担忧前路。两年多来,我将自己囚禁在这一方天地之中,一来是为避祸,二来也是想免去诸多纷扰,求个清静自在,却还是日夜担忧,如履薄冰,生怕一步踏错就满盘皆输。”
“姑娘何必妄自菲薄,一直以来,姑娘的从容淡定,运筹帷幄无人能及,阿抚由衷佩服。”
无怀摇头一笑,没有解释什么,又从盒中取出一封书信,继而道:“这方锦囊你收着,替我走一趟,连同这封信转交给罗衾,转告她这件事情我只能查到这里,一应事宜都详细记录在这信中了,剩下的我无能为力。如今是多事之秋,七殿下快回京了,我不想节外生枝,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阿抚明白,这就去办。”说完就朝门口走去。
“等等。”无怀叫住她,手指磨砂杯沿,思索片刻道:“告诉她,以后不要再见了。”
“阿抚知道了。”一阵铃声飘远,无怀抬眼朝门口望去,才知阿抚已经走远了。
倏然,她只觉一阵心悸,胸口涌起撕心裂肺的绞痛,瘦弱的身子剧烈颤抖,仿佛身在寒冰料峭,片刻间已然遍体生寒。意识模糊之际,她才记起今日是十五,却连起身拿药的力气都没有了,面上不由地惨然一笑,苍白无力的手胡乱摸过酒碟,端起冷酒一饮而尽。她很少用酒来麻痹自己,今天却只觉这一遍又一遍的疼痛抵不过心上的满目苍夷。多天来一直强力抑制的身体加上酒力的作用,此刻再难以支撑,她一手死死撑住地面,另一只手抬起掩面,纵然极力忍耐,也咳得气息不稳,摊开手掌,只见掌心一抹模糊的深红,也不去调息运气,任这绞痛在身体中肆意妄为。
屋外,又飘起雨丝来。她见流水淙淙,水上轻烟幔帐,眼前突然什么也看不真切了,再睁眼,就只剩下茫茫大雨中遍地的殷红。
次日清晨。
朱雀桁。
徐衍的首级还挂在朱雀桁上,皇帝没有下令,无人敢为他收尸。
此时,一个二十多年纪身带镣铐的年轻人立于这首级之下,青丝散落,衣衫凌乱,身形消瘦,面上形容枯槁。
曲步洺一袭白衣站在他身后,待他行完叩拜之礼,二人一同在亭中相对而坐。曲步洺和狱卒打过招呼,但他们也只有一刻钟的时间,想着多年的挚友即将永别,二人都生出一股悲戚之意。
许久,没有声响,只有徐东陵一杯接着一杯的饮下面前的清酒,最终,还是他先打破了沉默,看着依旧如故的建康城,不由得感慨:“建康城,宏伟依旧,与我儿时所见无二,只是人心,怎就变的这般凉薄?”
“东陵,你要多加保重……”曲步洺不知道怎么安慰。
几缕青丝散落耳际,秋日的江面泛起层层雾气,渐生肃杀之气,徐东陵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忽地就笑出了声:“风萧萧兮易水寒,我此次前去,就是去赴死的。”
曲步洺蹙眉,生出一股深深的担忧:“东陵,你这是怎么了?纵使老师枉死,你也……”
徐东陵已生醉意,笑着握住曲步洺的手,打断他,断断续续的开口仿若呓语:“你不明白,父亲他……不是因为那句没来由的戏言,才……才丢了性命的,也不是因为承平王的拉拢,父亲……父亲是遭人陷害。”曲步洺错愕之际,徐东陵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笑着倾过身去,醉倒在曲步洺的怀里,酒盏跌落在地,他神志不清的抬眼说道:“附耳过来,我告诉你。”
曲步洺扶起他,附耳贴过去,徐东陵扶住他的肩头,偏过头在他耳畔低语:“朝中谁与父亲走的最近,陛下最想维护的又是谁?你好好想想。”他说的很慢,曲步洺只觉他温热的气息像一道清风拂过耳畔,可那寥寥几字却像一道惊雷,震地他心惊胆寒,他不可置信的目光对上徐东陵坚定不移的神情,曲步洺知道,这一刻他是清醒的。
一刻钟的时间很快过去了,该上路了。徐东陵脚步不稳的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身子一个趔趄,险些跌倒,曲步洺忙去扶他,他笑着摆手,好容易站稳后,对着曲步洺一作揖:“就此作别吧,或许下次再见,就是天人永隔了。”说着,又展露一个笑容,指了指地上的酒盏道:“谢谢你的酒。”
曲步洺哽咽:“东陵……”
徐东陵拍拍他的肩膀,一时也百感交集:“万事小心,珍重。”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个他从小养育他的土地,眼前一幕幕浮现父亲慈祥的样子,朋友把酒言欢的场景,可渐渐却变成了,陷害者阴险的嘴脸,得势者谄媚的笑容,牢狱中的屈打成招,还有,无辜者遍地的鲜血……
他倦了,不想再挣扎了,也不再做留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这章写的很多,交代的事情也很多,小伙伴们儿快看起来鸭,这章里很多地方已经是在为之后事情的发展走向铺路了,所以看起来会有点复杂,之后就不会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