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死如归(2 / 2)
旁人看得心头一怔,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纷纷效仿,一时之间,刑台之下,竟无一人站立。
徐衍一身凛然正气,蒙冤受屈,鞭杖加身也不曾令他动容,而今,面对这样的场面,他的眼底,却是一片潮湿,不由得生出一种悲戚之感,他闭了闭眼,略带颤抖的感慨:“徐某能得诸位如此厚爱,此生当死而无憾了。”
午时已到。
伏于刑台之上,徐衍最后看了一眼他曾经守护了多年的地方,永远的闭上了双眼。
刀起刀落,溅起一地的鲜血,茫茫大雨,也冲刷不尽的鲜血。
大晋朝堂的明灯灭了。
从今天起,大晋的朝堂,再不会有徐衍这个人。
从今天起,大晋的朝堂,又会是一片血雨腥风。
很久,很久。
朱雀桁的人渐渐散去,凌厉的秋风划过江面,万籁俱寂,渺无人踪。
夜幕深沉,悄然无声,天色已然过了三更。
沉沉夜色笼罩下的建康城,早已是一片漆黑,但有一个园子的屋中却还亮着一点微弱的光芒,细密的雨丝打在窗牖上,映照出一抹不真切的人影,风声更紧了。
屋内只一盏烛台忽暗忽明,烛火摇曳中有一人和衣坐于案前,已然是白日江上抚琴的女子,玉人无怀。
一只纤纤玉手,随意的拨弄案上的烛火,面容隐藏在阴影里,只有那双漆黑的眼眸撒落碎碎的流光,从容淡静,目下无尘,宛如一泓清泉,明明干净澄澈的几近透明,却是永远望不到底的深沉。
此时,她正注视着案上的一盘残棋。
夜雨敲窗,寒风凛冽,无怀似是对着空气,幽幽开口:“既然已经来了,便进来罢。”
来人是个红衣女子,脚挂金铃,身姿绰约,生得唇红齿白,花容月貌,周身流露着妩媚的柔情。
无怀依旧凝视着这盘残棋,神色自若,没有丝毫动容。来人倒也不觉意外,只走近案前,与她相对而坐。
许久。
烛火似乎都暗了些。
只听清冷的声音从黑暗中飘出:“阿抚,可知这局何解?”
“姑娘知我不懂棋局。”千娇百媚,带着一丝柔媚的颤音。
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
无怀从棋盒中拣出一子,苦笑:“我又何尝不是。”在她看来,这是一盘死局,白棋已被将死。
徐衍的事情,她始料未及,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但是,就是这样一盘死棋,暗流涌动,乱象丛生,暗藏杀机无数,徐衍硬是用生命冲开了一条血路,置之死地而后生。
执子的手,微微战栗,生生停在半空。
半晌,她长舒一口气,终于缓缓地落下,落下的指尖按着棋子,定格棋盘,子落,人故。
这盘棋绝不是她的下法,狠辣决然,每走一步都伴随着死亡的味道。
只是,人生如局,落子无悔。
纵使她万般不愿,徐衍也已经成为了这局中的死棋,成谋不说,覆水难收。
一直以来,她以为自己是执掌棋局的人,但在这一局中,她犹疑了,她看不清自己究竟是局中之人,还是掌局之人,不知究竟是谁被谁玩弄于掌股间。
或许,她早已身陷局中,无法自拔。
既然已在局中,自当义无反顾。
阿抚静静的坐在对面,偏头听着窗外细密的雨声,她向来不是多话之人,今夜前来,不过是见姑娘房中的烛火一直亮到三更还未熄灭,心下有些担忧罢了。
多年以来,她早知此人心志坚不可摧,只是今日,究竟和往日不同,现在无怀虽然面上还是淡定从容,阿抚还是察觉到了隐隐的悲戚之感。
纵观棋局,她抬头看着阿抚从容开口:“危局已破,急流勇退,方为上策。”
阿抚惊:“姑娘心生退意?”
“我身处京城乱流之中,合纵连横,左右逢源,与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早已再无抽身的可能,我说的是你。”无怀淡然自若,隐隐含笑,说的毫不在意,阿抚却听得出这话里深深的悲凉。
她摇头,怅然到:“往事还历历在目,我不会退。姑娘莫再劝我,你不也是守着这份执念,苦苦撑到现在?”
“阿抚知我,我知阿抚。”无怀仰头叹息:“也罢,等芳蕤回来,我会着手安排你入局。只是……”只是,现在尚有回转的余地,一旦踏出去,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这句话无怀没有说出口,阿抚却已明白,她们二人席地而坐,相对两无言。
一灯如豆,眼底映照着的微弱火苗,恍惚之间,灿若星辰。
风谲云变幻,万古长夜天。
夜黑雨紧,终有雨消云散的一天,但却不知大晋的雨夜何时才能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