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死如归（1 / 2）

露凝而白，今日已到白露。

南城门外的秦淮河烟波飘渺，影影绰绰，白茫茫的江面上雨丝飘飘扬扬，空气中游走的薄雾，挥不走，扯不开，斩不断，深秋的劲风带起细雨，打落了一树的残花，很冷，很凉，朦朦的空气中隐约流转丝丝缕缕的肃杀之气。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

横跨秦淮河的朱雀桁，在烟雾弥漫的秋雨中时隐时现，今日这座立于朱雀门外，长九十步，广六丈的浮桥之上，万人空巷，送行的人，从桥头一直排到桥尾，从天色微明等到午时，这些人都是建康城的百姓，在雨中撑伞而立，是为了等待一个人。

一个洁身自守的人。

一个大公无私的人。

一个犯颜直谏的人。

一个，今日午时就要被斩首的人。

终于，朱雀门缓缓地打开了，随之而来的是沉重的车轮声夹杂着瑟瑟风声，寒江之上惊起的鹭鸣。

一辆囚车，押着一位身戴枷锁镣铐的七旬老人，缓缓地驶来。

囚车后，跟着一行身着素白衣衫的少年，从衣着可以看出是太学院的学生，清冷悲壮的面容，眼中隐含的泪水，从大理寺的牢房门口到这里，一条不算短的路程，家家门户开放，几乎全城的百姓都为其送行。

惊！

究竟是什么人，拥有这样的能力和威望？

当朝太傅，三朝老臣，开国元老。

建康城内，一个妇孺皆知的名字——徐衍。

三十入仕，为官四十余载，与先王一起结束过动乱，平定过天下，经历过生死。

为官数十年间，持身中正，两袖清风，不结党营私，亦不贪污受贿。

不恃宠而骄，肯沉下心来为百姓做事，更是不惜冒死进谏，长此以往，他逐渐成为当地百姓敬仰的对象。

他是大晋朝堂一盏照亮人心的明灯。

可这样一个不偏不倚，清白自守的人，他的罪名居然是……私结逆党，收受贿赂。

这样大的罪名，从被捕，受审，到抄家，问斩，整个过程加起来，竟不足半月的时间。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百姓看不清这京城中的乱流，只知这件事情的起因不过是因为承平王的一句戏言：王与马共天下。

轻飘飘的六个字，将一个在危难中力挽狂澜的忠勇之士逼上了绝路。

手段毒辣到令人胆寒。

曲步洺走在送行队伍的最前列，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动容，抬起衣袖，隐隐拭泪。他虽不是太学院的学生，却因父辈和徐衍有些私交，时常得他一二句的点拨，一直敬他为恩师。如今，恩师受难，怎的不悲痛？

像之前在城中一样，朱雀桁的人流自动让开一条路，一条通向死亡的道路，没有人阻挡，没有人说话，甚至连泪水，也是无声的划过脸庞。

无言的沉默，无声的对白。

木已成舟，没有人再做无谓的挣扎，他们只想安安静静的送完这个老人最后一段路程。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徐衍在刑台前，艰难的走下囚车，曲步洺急忙上前去扶，监刑的官员没有阻止。

下车站稳后，徐衍示意他，自己可以走。他整了整早已不再整洁的囚服，毅然决然的走上刑台，从容自若的站在刑台之上，凌冽的秋风萧瑟，老人衣衫凌乱，青霜散落，却依然散发出一股浩然正气。

朱雀桁上，除了风声，雨声，再无其它。

然而此时无声胜有声。

他的无私，他的磊落，他的大义。

都在用最深沉的声音为他诉说。

距离行刑的时间，只剩下一刻钟了。

雨，更密了。

突然，江面上传来飘渺的琴声，丝丝缕缕，洋洋洒洒，哀婉动听。

慢慢的琴声近了，更近了，伴随而来的是激烈悲壮的曲调，戈矛杀伐的气氛，指下已然生出肃杀之气。

玉人无怀！

众人惊！

一曲肝肠寸断的《广陵散》，还能有嵇康当年□□的，除了她，当今天下谁还会有这样的能力？

雨幕中，白露横江，隐约可见一叶扁舟浮于江面之上，舟中只坐一人，素白纱衣，帷帽遮面。

她竟也来为徐老先生送行吗？

一曲终。

只见她缓缓而立，对着徐衍一作揖，随即轻轻地一撩衣袂，身子一低，便直直跪了下去，叩拜作别。